陆刀看了江于青一眼,道:“我本想将他送官,可他嚷着要见您。”
陆刀负责守卫南苑别庄,陆云停又不在,他只能将这事拿来请示江于青。
江于青愣了下,道:“见我?”
陆刀说:“是,他说……他姓江,是您的兄弟。”
江于青呆住了,过了许久,他道:“人呢?”
陆刀说:“柴房。”
江于青思索了片刻,对陆刀道:“陆大哥,麻烦你带我过去看看。”
陆刀自是应是,他是陆家的家生子,自然知道江于青的身份。若是寻常贼子,嚷出什么,陆刀也不会让江于青去见他,说不定自己就送官抑或打上一顿丢出去了。可那个小贼——眉眼之间,的确是和江于青有几分想象。
陆刀眼前浮现那个小贼抱着他的大腿,着急忙慌地喊道:“大人,我不是贼,我真不是贼!我是来找人的!”
陆刀不耐烦,抬脚就要将他踢开,却听他道:“我找江于青!”
陆刀动作顿了顿,垂下眼睛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又瘦弱的年轻男人,他对上陆刀审视而犀利的眼神,咽了咽,大着胆子道:“我找江于青……江家村的江于青,我……我是他二哥。”
陆刀不知江于青是陆家二老从何处带出来的,可他细细看着面前的人眉眼,确实和江于青有几分相似。他面上不为所动,一脚将他踢开,道:“陆家只有江少爷,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小贼”登时脸色惨白,见陆刀转身便走,顾不得其他,仓惶地爬了几步,道:“大人,我求您,让我见一见他,若是见不着他……我弟弟就要死了,我求求您!”
他哭喊得凄惨,陆刀迈过了门槛,柴房门也关了起来。
陆刀思忖着这人所说的真假,依规矩,江少爷入了陆家,就是陆家人,过往和他都没有关系了。可这人若是真的是江少爷的兄弟,一旦将来江少爷知道了,心生芥蒂,甚至怨恨于他——
二人穿过回廊,绕去了柴房,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重重的拍门声,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叫着,声音里夹杂着焦急绝望,“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江于青!”“三娃子!”
江于青脚步一顿,面上闪过几分茫然,这声音听着很是陌生,可“三娃子”几个字,却如自蒙着厚厚灰尘的匣中飞了出来,唤醒了江于青早已经忘却的记忆。
江于青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走了过去。
“江少爷,”门外守着的下人朝他见了礼,江于青点点头,目光却仍看着这扇门,道:“有劳,把门打开吧。”
下人将目光看向陆刀,见陆刀点头,才拿出钥匙,锁一开,门也被从里头哗的一下拽开了。
门里门外的人对了个正着。
出现在江于青眼前的是一个瘦削狼狈的布衣青年,他头发乱了,衣裳也脏兮兮的,打着补丁,瞧着和庄子里的佃农似的。
可江于青却一眼认出了,面前人是他的二哥,江于行。
江于青认出了江于行,江于行却没有认出江于青,反而叫面前叫这白皙俊秀的少年镇住了。
离得远时尚且不觉得,凑近了,面前这个和他弟弟有几分像的人就让江于行不敢认了——这和他记忆里的江于青全不一样。江家孩子多,他顶上有个大哥,江于青行三,底下还有个老四江于安,外加两个姐妹。
江于青并不如何起眼。
江家穷,他们打小就要想办法给家里添口吃的,江于行脑子活,跟着别的孩子爬树下河的时候,江于青就要担着家里的活儿。家里总吃不饱,平日里说的话也就少了,他大哥憨厚老实,老四乖巧听话,相比之下,老三江于青就显得有些木讷沉闷了。
面前的少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衫,肤色白,一双眼睛黑亮灵动,有几分内秀的沉静,俨然哪家富养出的小少爷,读书郎。
江于行舌头好像被猫叼走了,没来由的,竟然生出几分局促不安。他抓紧了自己的衣袖,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就见面前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说:“二哥,好久不见。”
第25章 72
72
屋子点了灯,元宝奉上一盅热汤,就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了江家兄弟二人。
江于青说:“二哥,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饭要一会儿才能好。”
江于行局促地应了声,却迟迟没有动作,自打见了江于青他就莫名的紧张,出了那柴房,跟着江于青进入暖阁里越发拘束。说来他们已经三年未见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二人间却如同隔了鸿沟,让人望而失措。
桌上是三碟精致的糕点,比江于行在江洲做工时,路过点心铺子门口见过的点心还要精巧,花儿似的,一看就精贵。热汤里腾起丝丝缕缕的香味儿,不住地往他鼻尖钻,仔细算来,江于行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今日更是出门前吃了一个干硬的饼子,当真是又饿又渴。
江于行下意识地搓着自己的裤腿,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叫了声,“三儿——”这个称呼刚叫出口,目光对上江于青,又鬼使神差地顿住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称他才好。
那大人说,府上只有江少爷。
江少爷。
江于青自然也看出了江于行的局促不安,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江于青竟也不知要如何和他相处,轻声道:“先吃东西吧,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哎,”江于行说,干巴巴地应道,“好。”
他盯着那几碟点心咽了咽,紧了紧拳头,才伸手拿住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点心甜而不腻,江于行自小到大,还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即便是当初江于青离家之后,他娘因着手头宽裕,特意在镇上买的用作他大哥成婚之用的点心也不如面前的好吃。
糕点小而巧,一块入腹根本不解饿,反而勾得肚子里闹起来,下意识地拿起了第二块。吃上东西,就顾不得紧张了,江于行堪称狼吞虎咽,还险些将自己噎着了,江于青及时将热汤推了过去,江于行当即捧住灌了好几口。
汤是厨房里烹的羊肉汤,煨在炉上,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热乎了起来。
江于行怔怔地看着这盅热汤,被饥饿压下去的窘迫无措又漫了上来,就在这时,他听江于青问道:“二哥,你怎么来江洲了?”
“……啊,”江于行回过神,看着江于青,“做工,”他补充道,“想找点儿活干。”
说到此处,江于行猛地想起了江于安,登时站了起来,面上浮现几分焦急,“小安病了,三儿,小安病得很严重,我想求你,帮帮他。”
江于青呆了呆,道:“小安?”
江于安小了他三岁,在他印象里,江于安是那个瘦瘦小小跟在他身后的孩子。真要说起来,在所有兄弟里,他和江于安最是亲近——江于安小时候是他照顾的。
他爹娘忙碌,江于安就交予了他和妹妹照顾。江于安还不知事时,总是像跟小尾巴跟在他后头,一口一个三哥,他若忙碌时,小小的江于安就坐在一旁自个人拨泥巴玩。
江于青眉毛皱了起来,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江于行顾不得其他,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小安做活时伤了腿,身子一直不大好,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吃了药也不见好,前日夜里,他突然发了热,我想找大夫但是……我们手上的钱都花光了。”
他咬了咬牙,道:“三儿,我本来没想过来找你,我们也没脸找你——可我没别的法子了。”
江于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抬腿朝外走去,一边问道:“小安在哪儿?”
江于行愣了下,心中大喜,忙跟了上去,道:“我们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城外的一个破庙里。”
江于青眉毛拧得更紧,本想说都已经这样了,怎么还能住在破庙,可一想二人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哪里来的钱住客舍,索性话也不说了。江于行余光瞧见江于青的脸色,只觉得他这模样实在是有些威势,比他见过的住在村中的员外郎气势还要盛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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