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孩子归谁(2)
“我不愿意。”
树那边,杜松风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李怡被堵了一下,脱口问:“那你真要堕胎?你别冲动。”
“我也不想成家。”片刻后,杜松风又补充道:“与你不同,我是这辈子都不想成家。”
李怡吃了一惊,舌头打着结道:“你这想法……倒很脱俗。那日后瑞福临……”
“暂还没想好。”杜松风犹豫了一下,“……也暂还没跟我爹提过。”
“哦哦。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李怡赶紧保证,联想了一下有朝一日杜松风对杜明礼说“爹,对不住,咱们杜家要绝后”的情景。但奇怪的是,在他联想的画面里,杜松风是大着肚子的模样。
李怡使劲儿抹两把脸,“那个,杜兄,冒昧问一句,你为啥……这样想呢?”
杜松风皱了皱眉,没说话。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李怡沉浸在杜松风脱俗的想法中,猜测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苦情,又忍不住劝道,“杜兄你还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遇上了心爱之人。”
杜松风痛快坚决地答道:“不可能。”
李怡被噎,方才怀有的些许同情荡然无存,喜好戏弄人的本性凶残地露出,嘿嘿怪笑两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还真不一定。比如师公过寿那晚……”
杜松风的脸在李怡看不到的地方一黑。
“啊,我先说声抱歉。”李怡笑嘻嘻的,“当时我是真喝多了,记错了房间,进去看见床上躺着个人,正想往外拐,结果头猛地一沉,就没起来。”
杜松风脸色更黑,李怡笑得更加放浪,“后来,我是被你摸醒的。”
杜松风在树那边“腾”地站起来,李怡赶紧道:“杜兄莫急,我对天发誓说的全是真话,你要打我,等听完分辨了真假再打不迟!”
半晌,杜松风终于愤愤地坐下。
李怡咧开嘴,眉毛挑着,努力压住话里的喜气,“我睁开眼时你正抱着我,胳膊腿缠过来,扯都扯不开。但你没睁眼,我就知道你仍然醉得实在。但你想,你这样搂上来,谁能禁得住。”
杜松风又站起来,脸色黑里透着青紫。
“不过!”李怡赶紧回话,“我当时酒意也只醒了两三分,行动不受控制,否则我也不会碰你……”
杜松风动了一下,李怡立刻抬高声音:“我是说!要是完全清醒,我哪里敢碰杜家大少爷!”
尴尬地静默片刻,李怡接着道:“完事之后,咱俩又睡过去了,后来才彻底清醒。杜兄,我把这事说清,一是向你道歉,虽然实在是你先搂上来的,但也确实是我那个了你,还让你那个了。我该向你道歉。第二则是……”心里嘿嘿笑两声,“当然你醉得太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观察你的行动与神情,你内心其实……很渴望有个相知相伴之人,根本不是一辈子不想成家的模样。恐怕只有酒醉之时,方能显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又叹了一声,语气调子刻意拉长,带着点点忧伤。
树那头果然没反应,不知是否正在伤情,李怡顺势放下钓钩,“其实我那时就有些不甚成熟的想法,今日话赶在这里,索性说了,杜兄别见怪。”
杜松风冷声问:“什么?”
李怡嘴角一扯,故作淡然,“我欲一问,看杜兄那晚的情形,是否早已倾慕于我?”
山风拂过,细密的松针沙沙作响,宛如听涛。
杜松风意外地并未动怒,而是在那青色的涛声中不屑一笑,“倾慕你?慕你一身铜臭吗?”
李怡亦笑起来,起身前行几步,衣袍飞扬,也是个翩翩公子。
“这话说的,你我份属同门同道,若我一身铜臭,难道杜兄满口钱香?清高得太过了吧。”
杜松风道:“我要去应试。”
“嗯?”李怡回头,“你是说明年的制科考试?”
杜松风隐约点了点头。
李怡道:“制科考试不定期不定员,只为测试才学,考上也不能做官,何况你是商籍。”
“我听说明年的制科乃皇上特设,打算放宽规矩,其中佼佼者皆有望参加下回的科举。”
李怡立刻抓住重点,“听谁说的?”
杜松风没说话,然而李怡已猜到了,杜松风也知道他猜到了。
杜松风道:“我爹答应了,这回程大公子大婚筹备商的标,只要我能竞到,他就让我考。”
李怡目光玩味,“这个标,我们恒庆元要定了。我爹也下了死命令,竞不到,别回家。”
杜松风终于从树后转了出来,“无妨,各凭本事。”
李怡笑望着他,已恢复平静的杜松风站在树下,浅青色衣袍衬着满身素雅,出口的话语亦十分坦荡有气度,确实适合再握上一卷书,执起一支笔。
只是……
忍不住又往他额头那里看了看,那块纱布,哈哈,真是恰到好处。
大概是调侃的神情无意间露了出来,杜松风盯着李怡拧起眉,突然十分凶狠地抬高声音道:“李台!我……那个什么了的事,你和你爹绝对不许说!否则要你好看!”
吼的时候,凶狠的脸上还青红交织,目光闪烁。
李怡实在忍不住笑,“好好好,只要你和你爹把下人们的嘴管好,我保证不会走漏了风声。”转身往山下去,“看来土木公你恨我多年啊!”
十几年前,他刚开始认字,仍是在师公府上等寿宴的时候,他各处跑着玩耍,在后院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拿着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小孩他认识,就是那个总被大家夸有学问的杜松风。
他凑过去,在地上挑了几个认识的字念道:“土——木——公——”
旁边那个“风”他也见过,但记不太清了,就没念。
杜松风好意道:“是杜松风,我的名字。”
李怡十分不屑地头一扬,“哼,说得跟就你会写字似的。”抓过杜松风手上的树枝,歪七扭八地也在地上画了两个字,一指,“我的名字。”
杜松风皱起眉,上面那个字他认识,但下面那个……
李怡正得意洋洋抱着两条小胳膊看他。
杜松风心想就念半边吧,一咬牙道:“李台……”
“哈哈哈哈哈!”李怡狂笑,“你果真不认识!还装自己认识!哈哈哈哈!”
杜松风红着脸小声争辩,“我还没学这个字……”
“那就别整天嚷嚷自己有学问呗!嚷嚷了又不会!丢人!”虽然他爹不夸杜松风,但别的大人都夸,听得他心烦。与他玩得好的小伙伴们也总被自家大人拿着跟杜松风比,他要为他们出气。
李怡把树枝一扔,跑了。
杜松风一人站在那里,鼻头酸了又酸。
寿宴上,李怡没见杜松风,听人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正哭鼻子,怎么哄都哄不住。
李怡暗自高兴。
却不知道杜松风伤心了一整天,一回家便钻进书房,央求先生给他讲书。之后每日都从太阳初升讲到漫天星辰,连上茅厕都夹着书。
这件旧事虽比不得这回他欺负杜松风欺负得狠,但对小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壮举,看来,他欺负杜松风是早有渊源。
李怡这么想着,心情非常舒畅。
听着身后不远处马蹄得得,李怡脸色一变,一个阴冷的念头冒了出来:杜松风这家伙,不会是准备让腹中这孩子给他杜家传宗接代,以实现他终生不婚的大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二更~
看出来了吧,这两个家伙其实就是来搞笑的,他俩以后很偶尔的才能小虐一下。尚未出场的另一对CP主要承担虐的任务,哈哈哈,当然基本也是小虐啦~
第3章 被逼无奈搞合作
李怡追着杜松风跑了以后,李重诺和杜明礼大打出手,抱在地上撕扯翻滚怎么都拉不开,仆人们只得去请方老员外前来,才把二人镇住。
杜松风一回家,惊讶地见杜明礼坐在正厅,嘴角额头皆有淤青。“你师公正在后园碧沼观鱼,快去问安。”
杜松风又一惊,“师公来了?”
“嗯。在咱家住几日,再去姓李的那边。你师公似乎想让你……”杜明礼犹豫片刻,“罢了,你先去。这几日还有正事,多操些心。”
又过了一日,他爹既没有找个大夫来给他安胎,也没有送上一碗堕胎药;下人们不再偷摸议论,外面的风言风语也少了;方老员外时而叫他说话,所谈也都是生活见闻之类,唯独不再让他饮酒。
这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现,杜松风以为,十分有古怪,但他没心思细想,因为眼前正有一件大事——
当朝右丞相兼少师、太子太傅景澜与兵部左侍郎程有之长子,即现任工部员外郎、翰林院侍读、去年科试三甲头名状元程熙,同已经致仕的前左相谭瑛的孙小姐,将于十一月初十完婚,相府决定从民间商号中选择新婚筹备商。名门联姻是大好的买卖,京城众商号无一不卯足了劲儿往里挤。
杜松风递上筹备的细则与样品,心中涌过一阵热流:无论如何也要打垮恒庆元。
几日后收到相府请帖,他顿时大喜,更了衣兴冲冲前往。结果马车刚停在相府门前,就见不远处又一辆车行来,居然是恒庆元的字样。
杜松风一怔,难道相府不是已经定好瑞福临了?
李怡手持名帖,看见杜松风,也是一愣。
几日不见,杜松风额头好了,纱布没了,今日更仔细打扮过,暖黄绸衫穿在身上,头发以骨簪半束,腰上一块流云白玉佩,透着七分端正,三分潇洒。
杜松风见李怡看他,只得上前一礼,“李兄怎么来了?”
李怡笑着回礼,“若无邀请,李某草民,怎敢登相府的门。”
二人递上名帖,由门人引着一层层往里行,最后进了内院一小厅,上首坐着右丞相景澜,其子程熙侍立一旁。李怡与杜松风立刻跪倒,景澜温声道:“二位快起,原是本相因家事劳烦二位,不当行如此大礼,快入座。”
程熙首先在右首椅上坐了,李怡与杜松风便坐在左侧。李怡抬眼望去,景澜一身青衫,束一小冠,容姿端谨,气韵高华。虽年近半百,却显得很年轻,亦很随和。
“恒庆元与瑞福临两家的详单与样品的确出众,一看便是行家。本相与熙儿及他父亲商量许久,决定由你两家共同负责。喜事成双,你们两家共谋,也是个双,应了个好彩头。”
李怡与杜松风一愣。
“贵号两位大掌柜都对本相说,想让两位少东锻炼锻炼,本相觉得正好,你们都是年轻人,谈起喜好想法更加方便。本相则能省心就省心了。据闻两位少东从小便打理商号,想来一定经验丰富。”景澜又温和笑道。
程熙立刻开心地跟着说:“爹爹说的是,瑞福临的青天比翼袍、锦绣连理裙,恒庆元的鸳鸯冠、瑶光笄、金丝八宝步摇实非凡品,就算是宫里见的,也只能这么好了。听说这些都是两位少东亲自设计,真厉害。相信木器酒菜之类,一定更好。”望向李、杜二人,“在下的婚事,有劳二位。”
李怡与杜松风都有些晕,此时也只好说些谦辞。等议事完毕出了相府,杜松风站在马车旁想,如今婚事两家合办,那约定还算不算?他到底是能考还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