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孩子归谁(66)
管事跟在后头道:“老板今日去了乐山书院,与掌山谈合作事宜。乐山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实力快赶上官学了,这桩生意要是谈成,那可是个巨大的买卖。”
“唔,正是如此。”杜松风心中小小地欢喜,此事李怡同他说过,还说只差一点儿就能谈成了,想必就是今日。哎,可惜如此大事他却不能共同分担,有些伤感。
杜松风将宽阔气派的书坊正厅看过去,韩梦柳亲题的匾额挂在最显眼处,夏昭手抄的典籍乃是至宝,不便在外面摆放,而是专门辟出了一间净室珍藏。
书架上的书目与版本是他精心挑选的,一列列整齐地排过去,墨香清新。
他不禁抽出其中一本,轻轻抚摸书页,硬挺厚实的纸张质感从掌心传来,舒服极了。他将书放回原位,心情不由地就好起来了,产期推迟许久不生之类的烦心事都暂且放在了一边。
但临产腹部的沉隆到底无法忽视,他有些累,就又挪到柜台旁宽大的太师椅中坐。管事奉上香茶,并将近日书坊营收的状况一一讲来,杜松风认认真真地听,脑海中跟着冒出点子——
譬如与文坛名士联络,找几位专到他的书坊中出集子,诗画装裱这一项也可慢慢做起来,文房四宝也可加入售卖,他对制墨就很感兴趣,先前瑞福临也与几个制墨工匠有过来往……嗯,等见到了李怡,就与他说说这些想法。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将书本做好,不可本末倒置。
正想得投入,腹中猛地一紧,来势之突然力道之强烈令他在椅子上一滑,手一松,茶杯摔得粉碎。
“……啊!”
杜松风双手捧着肚子痛叫出来,额头瞬间挂满冷汗,脑中嗡嗡直响,心中不断念道“完了完了”。
“东家,您……”管事的凑上来。
“我……”杜松风撑着木椅想要站起来,然而双腿发抖,他慌了:上回生产是一点点痛的,怎么这次竟然一下就这么痛?
管事的一看不好,立刻要叫唤伙计去医馆请大夫并告知李怡,杜松风扯住管事的袖子示意他莫急,忍着痛快速思索:李怡正在与乐山书院谈重要的生意,不能打断;若找大夫过来,书坊并无合适生产的地方,如今还有客人来来往往,他在这里痛着已然吸引了注意;况且医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去请个大夫再回来,也耽误时间。
于是他果断道:“先别告诉李怡,扶我上马车,去医馆。”
“可是……”管事的一脸担心。
“生不了那么快,扶我……便是。”按着管事的胳膊艰难站起来,几个伙计也凑上来,众人在书坊内顾客的围观下,一齐搀扶着杜松风上了马车,一人驾车二人护送,车轮轱轱向医馆奔驰。
杜松风将陪护的人都赶到车外,即便心中不安,也好过被旁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
靠在软榻上挺着肚子大口喘息,他突然就很想念李怡,一种仿佛很久都没见过的那种想念。
这孩子也真是够调皮的,自己先前准备了许久,它就是没动静。今日难得出来一趟,竟就发动了,就会给他添乱。想着想着肚子又一阵强过一阵地猛痛起来,他只好咬着牙专心对付。
突然,身下一热再一热,他心中再次念道“完了完了”,鼓足勇气以手一摸,有血迹,还有……澄明的液体,大概就是胎水了。
胎水一破就要正式生产,都说第二胎比头胎要生得快,可是这……也太快了。
杜松风又委屈起来,艰难地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向外看,他一直去的那家可接生的医馆,估计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上次就是在马车里,这次又是,为何他生孩子总是与旁人不同?!
杜松风十分悲愤,然而此时绝不是他闹情绪的时候,腹中缩痛增强,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孩子在体内一点点向下挤,身体跟着下滑,双腿不由自主地越分越开。窄窄的软塌已然容不下他,他滑坐到地上托着肚子,种种感受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等不得了。
几乎本能地撩开袍子扯掉裤子,他回想着上回生产的情景,曲腿向外,闭着眼睛憋着气拼命用力。眼角渐渐流出泪水,他心中想的全是李怡,实在憋不住呻/吟了就攥着拳头大喊,间或不管不顾地嚷几声“李台”。
好像叫了“李台”,他就有了依靠,有了力量,不再那么痛了。
车夫及书坊伙计听到车内痛嚎,心也揪着,大喊着向车里鼓劲儿:“东家坚持住!医馆就到了!”
杜松风听见了,但没空回话,心中想恐怕不行了,因为下身涨到极致,他憋得几乎厥过去。这感觉,就是即将娩出胎头的时候!
他要努力!要抓紧时机!要使劲儿!
“嗯啊——!”双手拽下软榻上的小绒毯,一头咬在嘴里,另一头用双手紧攥着,他咬紧牙关用力再用力、挺身再挺身,觉得浑身都要涨得炸开的时候,外头伙计高声叫“东家到了!医馆到了!”
他浑身一松仰躺在地上,眩晕中听到清亮的啼哭声。
外头的伙计们震惊地对视片刻,又露出了然并如释重负的笑容,冲进医馆喊大夫。
生、生了……
杜松风挪出一只手摸了摸他已经平下来许多的肚子,怀了足足十个月,在最后这段日子更把他折腾得不轻的小家伙,终于……生了。
泪水顿时汹涌,他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着“李台,李台……”
一个时辰后,李怡火急火燎地赶来医馆,推开贵客看诊的单间,就见杜松风躺在床上,扭过头,蕴着水汽的眸子眼巴巴望着他。李怡的心就疼了、乱了,两步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杜松风的手,“怎么了怎么了?可有哪里不好么?”
杜松风摇摇头,小声道:“我是顺产,没有不好。”
“你可吓死我了。”李怡将杜松风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伙计跟我说的时候,我的魂都快吓没了,还好他说你已平安生了。”
“唔。”杜松风抿抿唇,“我也没想到,就只出去了那么一下。而且太快了,措手不及。就算是在家里,恐怕都等不到大夫来。”
“所以我一边担心,一边又觉得你咋这么厉害呢,自己就把孩子生了。”李怡叹道。
“并非我厉害。”杜松风认真地说,“就是忍不住,就想用力,就……生了。好在胎位正,孩子也不大,好在也没出什么旁的事,要不然……“
“就是啊,所以说吓死我了。”李怡俯下身,在杜松风脸上唇上轻轻地亲,“俩儿子我们就够了,以后再不让你受苦了。”
“唔。”杜松风也摸李怡的脸,“李台。”
“嗯?怎了?”
“唔,舆儿因是在马车中生的,所以乳名才叫舆儿,那这个……”
李怡一拍脑袋,“怎么就这么巧?!那不如就叫小舆儿?”
杜松风拍了李怡一下,“不用心。”
李怡嘿嘿一笑,双目四处看看,“对了,儿子呢?”
“孩子在另一间,有大夫和奶娘看管喂养,过些时候咱们就能一道回了。”杜松风眼眉一蹙,“你没去看孩子么?”
“哎呀,”李怡一脸悔恨的模样,“我一听说你在外面生了,满脑子就都是你,早把他忘了。”
“唔。”杜松风略不满地望着李怡。
李怡笑嘻嘻又亲了亲他,“孩子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你。毕竟,你才是那个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人。”
“唔。”杜松风只觉得心中满满的甜甜的,与不久前马车上的恐慌惊惧正相反。李怡望着他的眼眸一闪一闪,饱含情意,他就也开心地笑了,跟着道:“说的也是。”
“天呐,”李怡夸张地喊起来,“咱俩终于可以办婚礼了,我都等得快急死了!”
杜松风脸上的笑容放大一点,握住李怡的手,“嗯,就一个月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说下昨天章节里的小彩蛋:本文最初构思的时候,想过把两个主角当作上一篇《开国右相》中大君烜合和他老攻的转世(因为喜欢大君啊大君一辈子太坎坷了),所以给傻儿子做了喜欢匕首向往大漠的设定(大君一生都好好珍藏着老攻给他的匕首),但后来又一想,决定还是弱化转世,不专门写这一点了。所以昨天部分内容算是打擦边球,圈地自萌哈哈哈,比如傻儿子和李台骑马觉得似曾相识(大君和他老攻也这样骑过),那个老人就是大君的侍卫沙木南。但还是说,不做官方设定,大家随意,只当作是长得有点像就可以啦~
明天就是本文真正的最后一章了哦~
第71章 番外5(完结)
太子府。
夏昭蹙着眉, 看侍从们服侍韩梦柳更衣:宽大厚实的朝服一层层压在身上,于腹部高高隆起,革带系好,明珠宝玉一一坠上, 最后以紫金冠束起乌黑的发。
韩梦柳将摊平的双手放下, 扭头对夏昭微笑,“哎呀, 你这是什么表情?”
夏昭一脸沉重地上前, “你还是别去了,就说身体不适。我去同父君说。”
“即便你说了, 君后改日也会再寻个由头找我的麻烦。”
夏昭再上一步, 拦住韩梦柳去路,“可你快生了, 我怕有个万一……”
“我是太子侧妃,君后召见我再正常不过,何况今日酒宴并非只请我一人, 身怀有孕者亦并非我一人,若借口不去,不免又被人议论。”
“你一向我行我素,怎还怕这个?”夏昭满面疑惑,既而明白过来,“若是为我,大可不必。”
韩梦柳一叹,“我怕议论并非是怕议论本身, 而是不想动不动就站在这座皇宫的风口浪尖上,累得慌。”
绕过夏昭,他一手托住腹侧随着侍从缓缓行出。再过十日就是他的产期,不适感一日日增强,他有些疲于应对,就循规蹈矩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夏昭回身望着韩梦柳的背影,身量挺拔腰身细瘦步履亦算轻快,完全看不出那是即将临盆之身。但夜里同榻共眠之时,韩梦柳辗转反侧的情形他一清二楚。他只想让韩梦柳舒服些轻松些,可他更加知道,他太子殿下的身份就宛如一座大山压在那里,无论如何都移不开。韩梦柳曾经是想要逃的,逃过许多次,最终仍是主动地走到了这座大山底下,与他一起扛。
夏昭的拳头紧紧攥着,的确,就如韩梦柳曾经嘲笑他的那样,他太年轻了,就像个小孩子,所以才不能完完全全地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有一天,等到他像父皇那般强大的时候,是否就可以了?
又是一年初夏,君后在御水池边沉香榭中设宴,请后宫君秀、各皇子妃、公主、世子妃一边赏莲一边品尝御膳房最新制出的夏日美食。
韩梦柳身为太子侧妃,座次在后宫君秀之下的首位。席间众人的注意力自然都在他肚子上,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即将出世的到底是男是女。
韩梦柳就装作看不见,略慵懒地坐着,偶尔动一动筷子。
君后轻飘飘道:“太子侧妃,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韩梦柳垂首道:“多谢君后关怀,最近胃口不大好,但君后赐宴的菜肴十分美味,我今日已算吃得多的。”
“哦?”君后蹙眉,“是产期将至的缘故么?”
“应该吧。”韩梦柳道,“我乃神龙体质,整个孕期胃都不怎么舒服。”比之适宜生育的白虎、朱雀体质,神龙体质虽然能生,但往往生得极为艰难,在婚配中一向不那么吃香,尤其是重子嗣的皇族后宫,更是鲜少有神龙体质。韩梦柳不想听他们絮叨,便自己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