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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孩子归谁(59)

作者:太紫重玄 时间:2018-07-31 08:37:17 标签:生子 年下 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你冷静些。”韩梦柳起身扶住夏昭手臂,“突闻此事的确令人心惊,但……”
  “阿梦。”夏昭抬头,泛着血丝的眼凝视韩梦柳,“一切都是假的,不是么?所有我看重的人都不同我说真话,包括你。我做这太子有何意义?”双目狠厉地瞪着,继而如火光熄灭一般空洞下去。他突然又凶猛地咳起来,艰难地说:“即便、即便有一天我登上帝位,又有何意义?全是假的。”
  甩开韩梦柳,夏昭拎起墙角处一个酒坛,大步推门出去,踩过他不久前辛劳开垦出的土地,奔到奔流向下的河边,急躁地撕开泥封,仰头大口喝起来。
  “借酒消愁无用,你酒量本就一般,当心身体。”韩梦柳紧跟着追过来,去抢酒坛。
  夏昭不断躲闪,趁空继续仰着头灌,韩梦柳急了,一把抢过酒坛背在身后,“夏昭!怎么一出事,你就跟个孩子一样!”
  “什么?!”夏昭通红着脸,双目痴痴,“跟孩子一样?你一直就是、就是这样看待我、瞧不起我的吧?你说的一出事,是指你明明不喜欢我却跟我成亲,成亲后又例行公事一般让我备受煎熬,还是说你夜不归宿私会旧情人,把你的旧情人、朋友甚至随便一个什么人都排在我前面么?啊?!”
  “你在说什么。”韩梦柳一看就知他已然被愤怒与酒力激得上了头,望着那委屈急切的模样,他不想再做争辩,就按住夏昭双臂,“好了!天冷,回去吧。”
  夏昭再次甩开韩梦柳,“我不回去。”喘息一阵,态度又软了下来,“阿梦,我方才那样说你,你生气吗?那、那你陪我饮酒好不好?你陪我饮酒,我不再说你了,我都相信你,好不好?我心里真的、真的很难受……你陪陪我,我们今夜一醉方休,别的都不管了,好不好?”他凑上来揪着韩梦柳的衣襟,如同依依平时撒娇一样,眼神中饱含期许。
  但很快,他就敏锐地发觉了韩梦柳眼中的犹豫。
  “怎了?你不愿陪我,不愿同我饮酒么?”
  韩梦柳嘴唇张了张,一坛酒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他肚里又有了一个,在经历了上回一天一夜的雨淋后,实在不敢再冒险了。
  “你听我说,我……”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道出,夏昭通红的脸突然放出极为失望的冰冷,将韩梦柳一推,颓丧低喃:“不愿就是不愿,不必解释,我不、不需要……我也不是一定要旁人陪的。”踉踉跄跄地从韩梦柳松懈的手中夺回酒坛,又踉踉跄跄地转身跑开,“没有你陪,我也、也死不了……”
  “你……”
  韩梦柳起身欲追,突闻远处屋中隐约传来哭声,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望着夏昭拎着酒坛左右摇晃随时打算摔倒的身影,他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先折回屋去看女儿。
  夏昭正在晕乎,没听到屋中响动,因而在他看来,就是韩梦柳又绝情地抛弃了他,这明晃晃的厌恶举动无疑在近日种种绝望中又加了极为厚重的一层。他头晕眼花步伐凌乱,委屈得几近崩溃,终于撑不住跪在地上,一口气没顺好,剧烈地再咳起来。
  酒坛依然被抱得死紧,仿佛那是如今唯一可以救命的东西。
  韩梦柳进屋一看,依依醒了,正坐在床上抹泪大哭,看到韩梦柳仿佛看见救星,立刻张开双手哭得更大声。
  韩梦柳将女儿抱进怀里,坐着哄站着哄,才终于让小家伙平复下来,又歪着头睡了。
  屋中昏暗,唯有方才他随手拨弄的油灯发出吝啬的光芒。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若他晚来片刻,依依从床上摔下去,或是油灯翻了,又或者……
  按住眉心,晚间他的目力越来越差,有朝一日他若真不幸瞎了,那么他怀里这个、肚里这个,还有外面那个……
  哎,自打何时,他竟也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婆妈得一点儿都不像他了。
  不敢再放女儿一人,他将自己的毛氅和女儿的斗篷拍干净,裹好那敦敦实实的小身体,抱着一同出屋。
  小心翼翼地经过田地靠近河边,夏昭不见了。韩梦柳脑中“嗡”地一声,接着使劲儿甩头告诉自己,不是不见了,只是他看不清。
  抱着女儿不敢走太快,沿着河边摸索了近一柱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那折腾人的家伙。一瞬间,他又惊又怕又气又急,手都在发抖。
  三十年了,只有双亲离世之时他方才这样过——
  夏昭跪趴在河边,一手抱着酒坛,一手往脸上撩着河里的冰水。仿佛还觉得不够清醒,索性直接将酒坛下到河中灌满水,再举起翻个过儿,哗啦啦从头顶爽利地浇下来。接着他扔掉酒坛,浑身是水跪在那里直挺挺愣了片刻,突然闭上双眼身体前倒,一头栽进水中。
  “夏昭!”
  韩梦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他只来得及在夏昭的整个身体没入水中时拦腰抱住他。拖人出水,夏昭妥妥地昏了过去,简单的拍打已经无用。韩梦柳切过脉,立即拽住夏昭一条胳膊反身将人扛到肩上,再抱紧怀中的女儿,摸黑返回。
  他认为夏昭是应该知道真相的,或许是自己将时机选错了。但也是真没想到,夏昭的反应会大至这等地步。思及此,韩梦柳心中一滞,方才夏昭所言种种,听来像是酒醉愤怒的昏话,但亦是埋藏已久、终于一朝道出的真心话吧。
  脊背已经湿透,颈间也布满水渍,双脚急切前行。
  他与夏昭,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艰难回到一眼望穿的屋中,眼下并无热水沐浴的条件,他只好先给夏昭擦干身体换了干衣。按胸口,并未见呛水;又一阵轻拍,人中也掐了,却不见醒。
  床上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小腹隐隐发痛,韩梦柳心中少见地乱成了一团。
  自打设计让李怡与杜松风和解后,他就事事不顺,做什么错什么,但怪的是后果总要旁人承担,说不愧疚是假的。三十年来他从未怕过,他习惯了凭着心意行事,无论面对什么都一个人扛,因为他始终只有一个人。然而近来却恍然发现情况变了,他似乎……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再是仅对自己负责就可以。
  这是负担,他可以选择不要,可以过回以往,但是……
  手掌覆在夏昭额顶,起烧了。
  打从一出生就娇生惯养的身体金贵脆弱,一点点伤害都足以将其击倒。
  蜡黄的脸色与旁边那粉扑扑白嫩嫩的小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睡着的眉眼却极其相似。
  韩梦柳站起身,将夏昭以大氅罩住再次扛上肩,又把女儿裹好抱在怀里,叫醒来时骑的正拴在门外树下睡觉的马儿,执起缰绳,漏夜兼程往京城赶。
  夜里无星无月,马儿跑起来后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仅凭模糊的轮廓和来时的记忆控制着方向,不断加快速度。
  三十年来他自认悲苦,自认聪明,自认风流放浪,自认不容于世俗也不愿容于世俗,他自问坦荡,可如今看来,他不如夏昭。
  他凭什么与夏昭不明不白地相处,又凭什么让夏昭为他牵挂为他痛苦?
  夏昭与他不同,也与那些旁人……都不同啊。
  过往不谈,从此刻起,做一个真正坦荡的人吧。曾与李怡聊天时,说到的那个因家变而扭曲的自己,或许真地能改。
  黎明的天色暗淡中隐藏着些许光明,城门甫一打开,韩梦柳一骑袭去,直奔太子府。安置好夏昭与女儿,再亲自入宫觐见。
  太医院众医会诊,夏昭因长期郁结多次受寒引发肺疾,病势沉重,阖府震惊。
  建平帝、君后、长公主、太傅景澜并程熙皆来到太子府。建平帝坐在夏昭床边,沉着脸听太医院掌院秦庸禀报:“臣等会竭尽全力,只是……”
  “朕不想听你们的只是,务必治好昭儿。”
  秦庸面色犹豫,韩梦柳望着屋里衣衫华贵的众人,心中感慨,越众出言道:“秦太医,是否可用火浣针法?”
  建平帝首先问:“何为火浣针法?”
  秦庸道:“回禀皇上,火浣针法乃用以珍贵猛药淬过的高热金针刺入患病之处,可祛邪风散寒气净血毒。但施针过程中不得使用麻沸散,患者会极为痛苦,一旦承受不住,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此针法要深入患病之处却不得稍过毫厘,否则亦会失败,因此少有人用。即便是臣,也仅是在十几年前医人股部时用过。但如今太子殿下乃肺疾,恐怕……”
  “秦太医既曾用过,真是再好不过。”韩梦柳接着道,“肺疾不易根除,火浣针法正好能为太子殿下解除后顾之忧;至于疼痛,我相信太子殿下意志坚强,一定能忍;至于下针的轻重多少,若能找一人试针,想必就没问题了。”上前跪倒在建平帝面前,“我愿为试针之人,求皇上应允。”
  一室皆惊,建平帝亦不解道:“你……”
  “我懂医理,深知此刻唯有火浣针法才能令太子殿下彻底康复,但此法我并未用过,不敢争先,只好请求秦太医。我便于试针时与秦太医讨论药量多少与手法轻重,为太子殿下调出最合适的剂量与针法。”神色一暗,“况且我乃太子侧妃,此事责无旁贷。”
  屋里的人更惊讶了。
  其实已有不少下人在暗中传言,身体一向很好的夏昭突然病重,就是被这个来路有异的侧妃给气的。可如今他竟愿豁出性命去救夏昭,不知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有旁的打算。譬如担心夏昭一旦倒了或薨了,他也会跟着完蛋,因此才豁出去了。
  卧房内静默片刻,建平帝道:“听你们方才所言,此法极为危险。”
  韩梦柳道:“固然危险,但我不怕。”抬头,“时间紧迫,请皇上定夺。”
  建平帝将韩梦柳从头到脚打量起来,仿佛如今才是第一次看到他,“你说你是太子侧妃,可朕看你无论衣着打扮还是说话行事,都不像。”回身望向床上昏迷的夏昭,宽大的手掌覆在夏昭面颊上疼爱地抚摸,“秦卿觉得如何?”
  秦庸道:“回皇上,臣以为,可以一试。”
  “好。”建平帝起身,明黄色龙袍庄重大气,一派威严,“朕便将太子与其侧妃的性命都交与卿,朕相信,卿绝不会让朕失望。”
  秦庸跪倒,“谢皇上,臣定尽心竭力。”
  韩梦柳亦俯身叩头,“多谢皇上。”
  已经摆驾行出数步的建平帝回过头来,“你乃太子侧妃,应自称儿臣,并称朕父皇。”
  韩梦柳一愣,望着簇拥着建平帝离去的一个个背影,突来恍如隔世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一更,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更~大家赶下午五六点来看就有啦~~


第66章 正文终章叫思归
  建平帝并未离开, 而是与君后、长公主等人一起守在太子府正厅中。
  韩梦柳被要求休息一阵养足精神,他趁人不备,将随身带的安胎药丸服下,躺在夏昭卧房外的暖榻上, 闭着双眼, 毫无睡意。
  能彻底治好夏昭的,只有火浣针法。
  能为夏昭试针的, 也只有他。
  或许万事真的皆有定数, 他努力逃避、努力面对、努力反抗,却并无作用。也或许是因为, 万事都避不过自己的心。
  他是一个不孝子, 如今看来,他还是一个不忠不诚的伴侣, 或许也将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火浣针法,连常年习武之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何况他腹中这尚未长成的胎儿?
  但他偏不妥协, 他今日偏是要大言不惭地说,这一大一小他必须护住,任凭谁拦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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