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孩子归谁(49)
韩梦柳莫名其妙,“你这是做什么?”
宋益笑着回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灯下韩梦柳的脸,“今时不同往日,太子侧妃屈尊降临,后头不知是否还跟着大佛?”斟了杯酒推过去,“我虽身在江湖,但那等权贵,还是能不招惹就别招惹。”
“故作姿态。”韩梦柳将酒一饮而尽,“以宋总镖头的功力,我有没有被尾随,你不知道?”
宋益哈哈笑起来,“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毕竟许久不见,有点不知该如何亲近了。”与韩梦柳对碰再饮一杯,“当日传诏天下,太子侧妃韩梦柳这个名字,着实惊到我了。想着大概是同名同姓,但转念一想,能成为太子侧妃的韩梦柳,除了你,当无第二人。”
韩梦柳无奈扶额,“这是夸我吧。”
“自然。”宋益认真而郑重,“所以此番来京城,我即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见你一见,许多疑问在心中不得解,十分怅然。”
韩梦柳嗤笑,“你呀,好奇心太重。”
“你又何尝不是?”
宋益顺手捞起韩梦柳身前一缕发丝,笑意渐浓,“即便身首异处也前来见你,感动否?”
“身首异处?难道我是毒蛇猛兽?”韩梦柳抬眼望着宋益,神情慵懒。
“莫要装糊涂。”宋益起身,缓缓走近韩梦柳,“太子殿下若知道了你我从前的事,恐怕身首异处都是轻的。”
“他已经知道了。”韩梦柳拨开宋益的手,淡淡道,“不止是你,别的他也知道。”
宋益的眼睛慢慢睁大,故意做出惊讶与恐惧的神色,接着大笑起来,“那他居然也愿意,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捏起下巴思索,“如此说来,他对你若不是十足的不在意,就是十足的真心了。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哎呀,你我从前的确过从甚密,但因为都不愿让步,一直定不了谁上谁下,床/事总是不了了之。唯独有一回,我打赌输给你,才不得不被压了一晚。这样一想,你我这情节算是小的,太子殿下真要处置,头一个想必也不是我。”抱臂靠在桌边,神色怡然。
“许久不见,怎学会绕圈子了?”韩梦柳饮过一杯,懒懒地托腮,“究竟想说什么?”
宋益收起玩笑的神色,靠着桌面侧身低头凝视韩梦柳,“不明白。你走出的这一步,我当真看不明白。若说为了有趣好奇,这代价有些大了。若说你动了真心,”不屑一笑,“弱冠之年的太子殿下,不该是你喜欢的类型,何况是屈于人下,还要生儿育女。”
韩梦柳垂下眼帘,模糊的视线望着酒中闪烁的面孔,“此事有些复杂,很多时候,我也只是被推着做了决定。很多时候……”声音低下去,像只对内心倾诉的自言自语,“我也是将事情做出来了,却没想清楚是为什么。”
“是么?”宋益低喃,俯身按住韩梦柳双肩,“那么你今日来见我,是否也是将事情做出来了,却没想清是为什么?”
韩梦柳抬起头,平静地对上宋益渴慕的双眼。
“我信中写得清楚,你却还是来了。”伸手抚摸韩梦柳的脸,“去岁元宵一别,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愿与君一夕之欢,以绝前缘。”
窗外狂风起,室内酒香萦绕,烛火阑珊。
韩梦柳起身,近在咫尺的是他极熟悉又极陌生的英俊眉眼。曾经两年,他们的确事事相伴、形影不散。可并无承诺与誓言,何来前缘?
然而若说那不是前缘,今日宋益便不会请,他便不会来,小太子也不会怨。
是否他始终还是跳不出旁人的执念与世俗的眼?
“韩梦柳。”宋益低声叫着,双手扣上那修长的腰线,“长夜虽漫漫,但也不过是几杯断情的酒,一场离别的交欢。”轻轻解开腰带,剥落浅青色的衣衫,束发的带一扯,墨色长发如瀑而下。倾身上前,近两年没有碰过的身体,依旧是从前那样,冰冷得让人哀叹。
黯淡的灯火在窗户纸上勾勒出两人晃动的身影,黑夜中雨帘终于落下,被狂啸的风吹得不及落地便炸开四散。
太子府卧房,夏昭趴着桌子上拼了命地狂咳不止,手边脚下歪七扭八地倒着许多酒瓶。他强行睁着一双木愣愣的眼,对着酒瓶口木愣愣地反复确认数遍,仰头张嘴,拎着酒瓶用力向下倒,终于有一滴残液砸在鼻尖上。
是冰冷的,像窗外的风雨,像他此刻的心,又像……韩梦柳的情。
狠狠一摔,酒瓶“啪”一声粉碎,刺耳而动听。夏昭摇摇晃晃站起来,眼中可见之物,双手可及之物,他纷纷推倒摔掉,让它们粉碎,让所有……都粉碎。
就连、就连他和韩梦柳也……一起粉碎了吧。
最后连他自己也摔在地上,他仰躺着,一双圆瞪的混沌的眼里映出可怕的红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辆邪车开不成的,放心~~
第55章 惹了祸事我来扛
依依尚不足周岁, 但许多喜好习性已显现出来:喜欢花花草草,喜欢打扮,喜欢许多人围着她,喜欢沐浴。沐浴时仅有下人或奶娘服侍是不行的, 韩梦柳必须也在, 她才会乖乖的,不拍打得水花四溅。但也正因韩梦柳在, 她会相当开心兴奋, 时而撒个小娇。
譬如让韩梦柳将浴盆撒满花瓣,用花瓣掬水淋在她身上。然后, 她会将沾了水的各色花瓣一片片贴在韩梦柳手心里、手臂上、面颊上。哪一片落了, 她会坚持不懈地再贴上去。待全贴好,就鼓着小腮帮子一片片吹落, 欢快地看着花瓣落在浴盆中,随着热水飘。这样玩够了,她便满足地由韩梦柳亲自擦干她香香的小身体, 穿好衣裳,再由韩梦柳亲自哄睡。
一般这样的时候,夏昭总会坐在一旁挂着笑脸幸福地看。如果依依花瓣贴得不顺利,有了小脾气,他就会牵着依依的小手,与她一起努力,依依也会在吹花瓣时大方地让给他两三片。夏昭便也学着依依的模样,在韩梦柳手上或脸上夸张地吹气, 间或给韩梦柳一个故作无奈却甜蜜的笑脸。
在被宋益不断靠近脱掉衣服时,韩梦柳脑海中首先闪出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平静而坚决地推开宋益,平静而坚决地弯腰拾起衣服穿上,语气和缓却不留任何余地说:“所谓断前缘,可否以一夜共醉相代?”
宋益痴痴地望着他,面色由失落到失望,继而苦笑,拎起桌上的酒坛仰头狂饮几口,抬袖一抹唇边,自嘲道:“输了。”
韩梦柳夺过他手中酒坛,同样仰头豪饮。被酒坛遮挡的双眼中,蕴满了无尽的彷徨。
收到宋益书信时,他意外惊讶,却也窃喜:终于有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重新过回从前的生活,一种不会觉得害怕也不会质疑的生活。至于是非对错应不应该,他不想理。可为何仅仅是身体的触碰都做不到了?推开宋益的一瞬,究竟是因为……什么?
烈酒入腹犹如饮水,韩梦柳放下空坛,目光涣散,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想:一定是因为他不想用被旁人碰过的身子去拥抱自己纯净的女儿,一定是这样。
宋益又捧来两坛酒,“江湖与朝堂,今后你我各自一方。”
“宋总镖头果然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韩梦柳笑问。
“原本是想这么做的。”宋益一愣,直着眼喃喃自语,又看向灯影里那张绝美的脸,无奈一笑,“但若真这么做了,颇为矫情。”
韩梦柳释然,拎着酒坛走到屋子一角靠墙席地而坐,“宋总镖头是我的朋友,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变。”
宋益踉跄到韩梦柳身边,也坐在地上,用自己的酒坛在韩梦柳那只上一碰,“祝你活得久些。”
“多谢。”韩梦柳回敬一碰。
宋益的酒量比韩梦柳差些,三更刚过,几坛酒空,他便顶不住了。韩梦柳将他安置在床上,听着断断续续的醉话,继续自斟自饮。面上浅笑怅然,眼前越发模糊,耳边风雨声越发强烈。
风雨声中,他似乎听到了轻轻的咳声,那是……临走前花园里夏昭的咳声。按着眉心使劲儿甩了甩头,若无法摆脱,就只有再喝,让自己实打实地醉吧。
多年来,彻底放开怀抱大醉一场,于他而言亦是相当奢侈。
再睁眼时,他被合衣挪到了床上,衣冠整洁的宋益站在一旁,桌上摆着早点。
窗外大亮,风雨依然。
韩梦柳按着额头坐起,“酒量不如从前了,什么时候醉过去的我都不知道。”
宋益道:“想是喝得少了。”
“大概如此。”韩梦柳整衣下床,“以后练酒量还是要找宋总镖头。”
“如今正有一个雅会,不知侧妃殿下敢赴否?”宋益笑吟吟道。
韩梦柳坐在桌边无奈摆手,“宋总镖头莫打趣我,是什么雅会,说来听听?”
宋益斟上茶递过去,“一个月后,如想阁留仙镇分馆开张,首日办点花大会,阁中的姑娘公子展示各自才艺,请江湖及商道上的知名人物作评判,为他们定下身价。不才区区亦在被邀之列,乃评审之一。”
韩梦柳抿了口茶,“由客人们定身价,倒是新奇有趣。”
“若是从前,这样的事你一定不会落下,但如今身份不同了。”宋益故意叹了口气。
韩梦柳想,若光明正大地以太子侧妃身份前去自然不行,但若隐藏了身份想来也无人会知道。再者如想阁开张的事是李怡同杜松风在张罗,能前去与他们一会,也是不错。况且留仙镇这几年名声在外,距离京城也近,他却一直没去过,不免遗憾。
这么一合计,韩梦柳便先答应下来,心想到时若真有意外,就舔着脸跟宋益说声抱歉吧。
用过早饭后韩梦柳告辞,借了宋益院里的雨具与马车,令车夫停在与太子府隔了些距离的另一条街口牌坊处,下车步行。
秋雨又急又大,街上商贩行人比平时都少。韩梦柳踩着水前行,靴面和衣摆处皆被打湿,心中渐觉寂寂。
来到府门前,内务刘总管一脸担心地站着张望,看到韩梦柳后立刻小跑过来,匆匆行礼,“侧妃殿下可回来了,出事了。”
韩梦柳心中咯噔一下,尚未来得及控制伞下自己的神情便上前一步,“出了何事?”
“哎。”刘总管哈着腰快步引韩梦柳进府,“昨夜太子殿下心情不爽独自饮酒,最后饮迷糊了,开始摔东西,无意掀翻烛台,走了水。”
韩梦柳大惊,胸膛中整颗心都晃了起来,快速行进的双腿微微颤抖,“可有伤亡?”
“火势不大,底下人手脚也麻利,只烧坏了殿下卧房中些许器物,但是,”刘总管偷看一眼韩梦柳神色,“殿下手臂上被燎到了一块,府中大夫诊治了,不严重,但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
言下之意,韩梦柳明白。
堂堂太子,哪怕是被小火苗烫一下,都可以是天大的事,何况此事起因是他外出私会。皇上或君后那边较起真来,下人们服侍不力、他德行不端、夏昭行事失度,掉几个脑袋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又怎能因他一人让旁人掉了脑袋?
韩梦柳停下脚步,扶住正被雨水浇洗的廊柱,“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刘总管道:“太子酒醉,又被烟呛了,手上还有伤,虽经救治,但尚未醒来。如今正安置在侧妃殿下寝殿中,清晨老奴已派人向太傅大人告假,说太子身体不适,只是不知能瞒多久。”
“此事瞒不住的。”韩梦柳叹道,“与其被皇上与君后知道了再解释,不如首先认错。殿下至今未醒,恐怕也需要从宫中诏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