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孩子归谁(26)
马车行驶起来。
韩梦柳脱下杜松风的裤子, 将双腿分向两侧,“杜公子乃白虎体质,疼了三个多时辰,胎水已破,该生了。李兄,你扶好杜公子,杜公子听我号令,叫你用力时你就用力。”
李怡神色严肃,杜松风眉头紧蹙,不约而同地重重点头。
韩梦柳覆手在杜松风凸出的腹顶,待肚皮最坚硬时道声“用力”,杜松风立刻闭着眼睛鼓着腮帮子使劲儿,脸憋得通红。
李怡觉得他这模样很像出恭,又穿着浅绿色袍子,像个青蛙,十分想笑。可再一看,杜松风的肚子比上回见面时又大了几圈,肚皮紧绷发亮,样子也变了形,竟像是孩子即将破腹而出,十分可怕。
而且……
自己手上有血,韩梦柳手上有血,杜松风浑身连头发丝都汗湿了。
他的心紧紧揪在一起,此时此刻,杜松风有多难受、多疼?
“杜公子没力气,孩子下不来。”韩梦柳蹙眉,“李兄,给杜公子喂些吃食。”
“啊?哦哦。”着急拿食物,李怡走的时候手下没稳住,杜松风被颠了一下,又因那句“孩子下不来”,他心中颓丧一脸菜色。所以等李怡拿着烧饼、鸡蛋等逼他吃时,原本除了打滚叫痛什么都不想做的人便撅着嘴扭着头不肯配合了。
左喂右喂都不吃,李怡急了。
挺着个肚子煎熬成这样,居然还不听话!
“土木公你……”本想说你别浪费时间赶紧吃了好好生,可话未出口,就见杜松风拼命地挺身使劲儿,手脚绷着,神情视死如归,像是在反驳韩梦柳说他没力气。李怡心中又软下来,什么火都发不出了,只苦恼地对韩梦柳道:“他吃不下,怎么办?”
韩梦柳照看着杜松风下身情形,并未抬眼,淡淡道:“劝着吃,哄着吃,跟他一块使劲儿。”
李怡一怔,低头呆呆望着怀里痛苦挣扎的人,伸手抹去他面上的汗,又将湿发理顺。
“土木公,韩兄说了要吃东西,你听话,咬咬牙,吃一口总比不吃强。别使蛮劲,当心伤着。”哎,这样的温柔软语他从未说过,现在舌头都打结。
握住杜松风的手,指间猛然传来的压力宣示着他现下正受着怎样的痛楚。轻轻分开纤细的手指,在韩梦柳说用力时向掌心一按,传送支持。
杜松风两腿几乎被分成一字,已经很靠下的肚子卡在中间成梨形。
孩子快出来了吧?
过去的十个月,他只知道杜松风要生孩子,要生他的孩子,却未想过这孩子要怎么生。如今看着这骇人的场面,李怡头皮发麻。当初杜松风是怎样下定了留住孩子的决心?
若再来一次,他还会如此选择吗?
若再来一次,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会否不同?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唤:“少爷,到家了。”
李怡一愣,杜松风正绷紧了身体嘶喊,韩梦柳沉声道:“已是生产的最关键时刻,杜公子挪不得。”
杜松风极配合地挺身拔高声调痛叫。
“热水、剪刀、手巾、被褥、参片,家中有的都送到车上来。”韩梦柳再道。
李怡立刻点头,望着痛苦的杜松风,居然有点舍不得离开;想交代给车夫,又怕车夫粗糙做不好。最终只得抻着力气小心翼翼掰开杜松风的手,“土木公,我去给你准备东西,很快就回来,你坚持住,别害怕啊。”
杜松风此刻听什么话都品不出味儿,只胡乱点了点头。
回府张罗好,李怡知道杜松风怕羞,便只让下人将东西送到车前,他亲自往里运。一开车门,就听韩梦柳急切道:“参片,快!”
李怡浑身一凛,放下热水盆冲到杜松风跟前,从怀中摸出参片塞进他口中。
韩梦柳又道:“手巾沾湿给我。”
李怡连声哦哦跑过去,俨然一个万金油打杂的。递手巾时他将脸别了开——他不敢看杜松风身下是何模样。
“杜公子,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你需持续用力,要绵长均匀,不可过短过猛。”
杜松风紧闭着双眼再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鼓起腮挺起身,双手双脚绷起,汗如雨下。
这画面不断重复,李怡垂手站在一旁,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已停止,唯有杜松风的努力和痛苦在持续。
他没想到,所谓的“快出来了”居然会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即便他亲眼看着,也不敢相信杜松风竟坚持下来了。平时明明挺柔弱,头磕一下、脚崴一下都疼得嗷嗷叫,现在却这样憋着气拼命用力。
尤其是在听到“看到胎发了”、“头露出一点了”、“头露出许多了”的时候,明明看着已经没力气了,却又突然好像浑身换了血一样充满干劲。
是参片起了作用?
还是因为所谓为父的责任?
他也即将为人父,他心中的那股力量,在哪里呢?
杜松风的肚子渐渐平下去,裹着鲜血与秽物的小婴孩被缓缓托出,韩梦柳在婴孩后背上猛拍几下,清亮的哭声响起。
一瞬间,李怡与杜松风虽没看到对方,但都在笑。
杜松风彻底失了力气,两条白嫩修长的腿随意搭着,双手摊着,缓缓闭上眼睛。
李怡吓了一跳,“韩兄,土木公他、他他他……”
“只是昏睡,没事。”韩梦柳裹好孩子,“据我推测,杜公子昨夜在试场中估计没睡,恐怕也没怎么吃东西,否则不至于刚生就没力气。好在后来他坚持住了,也是难为他。现下这一睡,没一日一夜醒不来。”
李怡神色十分复杂,“那他……”
韩梦柳知道李怡所想,笑道:“顺产,胎位正,产程快,胎儿大小也刚刚好。只是因为肚子磕了一下,胎水破得早,疼得厉害了些。”自嘲一笑,“比我那时可好多了。”
李怡呆呆望着沉睡中的杜松风,韩梦柳将襁褓抱起,调侃道:“真没见过这样的爹,孩子出世好一会儿了,居然不闻不问。”
李怡迟钝地扭身,迟钝地接过襁褓,低头一望,一小肉球正哇哇哭,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
“像你多些,还是像杜公子多些?”韩梦柳打趣道。
李怡却认了真,定神看了许久,喃喃道:“这……太小了,看不出来。只是……模样像他可以,性子还是像我吧。”
韩梦柳整整满身血污的衣裳,微笑。李怡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了,辛苦韩兄。请先到舍下沐浴更衣,我再设宴相谢。而且,”低头再望杜松风,“他也得清理吧,这我不懂,还请韩兄指导。孩子要吃东西,我身上也够脏的,总这么抱着它不行,这襁褓我也不会裹……”
“果然是当了父亲,责任重大,话都说不清了。”韩梦柳似是有些累了,神情慵懒,目光有些暗淡——眼前场面极温馨,他并非看不惯旁人幸福,而是每每看到,笑着笑着,心底的哀伤就往上窜。不厌其烦地别开这念头,他像平日里一样轻笑着问道:“如此说来,李兄是想好了,要将杜公子也一道带回府?”
李怡脑中“嗡”地一声,复又将手中的肉球和榻上的杜松风来回看了数遍,韩梦柳此话的意思,他明白。
第33章 刚刚生完就大闹
杜松风尚在昏睡, 李府大门处便展开了一场恶战。
前往试场接杜松风的车夫久等不见,询问了守卫,听闻杜松风被一个自称是他夫君的年轻人抱走。车夫立刻回家禀告杜明礼。杜明礼一想肯定是李怡,即时大怒, 带上浩浩荡荡一群人, 堵上李家要儿子。
李重诺本要冲去大闹,好在李怡理智尚存, 请韩梦柳陪父亲在内堂说话, 说杜明礼既然找的是自己,就该由自己出面。李重诺一想也是, 若杜明礼一来他就上钩, 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就得凉一凉他才好。
来到大门口, 李怡见家丁们举着棍棒扫把,侧身压在门后,如临大敌。
“少爷, 杜家人疯狗一样!”
李怡命人往墙头上立了个梯子,刚爬上去冒出头,一把铁锹就飞了上来。
“老爷你看,是李怡那狗东西!”墙外杜家人嚷嚷。
杜明礼抬手一指,“小混蛋,把我儿子交出来!”
李怡保持着歪头堪堪避过铁锹的姿势,本想喊声杜伯父的心情也没有了,“杜大掌柜, 若非我这个狗东西找人给你儿子接生,他早一尸两命了!”
杜明礼气得胡须乱颤,下人们棍棒簸箕招呼上来,李怡站在长梯上左躲右闪,想到元宵节看到杜松风被打手板的情形,顿时更气,“我就不明白了,为了你的脸面,让你儿子大着肚子一人呆在宝禾县,现在孩子生了,你又为了脸面过来装慈父!还有你那离家出走的夫君,你们当的是什么爹啊!我都替土木公不值!”
墙外“王八羔子”“兔崽子”“什么东西”之类的骂声不断。
李怡尚存的理智也没有了,火冒三丈接着吼:“杜大掌柜,师公早说了我俩的事我俩自己解决,谁都插不得手!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没我点头,谁都别想带土木公离开!”
爬下长梯,墙外杜家人不知从哪里捡来石头,噼里啪啦往进扔。李家人也不示弱,搬起土块石块及后院的大花盆等往外砸。
李怡抬出方老员外的话多少震慑到了杜明礼,墙外人声渐渐静下去,杜明礼大声道:“李家人听着!我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此时不放我儿子,我血洗你们全家!”
正往大厅走的李怡不屑一哼。哎,其实他真心不想跟杜家人闹僵,可对方气焰嚣张欺人太甚,谁能不气?
听了回禀,李重诺怒不可遏,原本还不太愿意让杜松风留在府中,这时也改主意了:杜明礼来嚷嚷两句就把人还他,没门!
翌日清晨,毫不知情的杜松风悠悠转醒,周围……不是他的床,不是他的卧房,也不像客栈。身体像从中间断了,过去几个月来沉重的压力也没有了。
孩子生了啊。
杜松风有点鼻酸。
“你醒了?”
杜松风一怔,缓缓扭过头,竟是李怡坐在那里,双目遍布血丝。
“韩兄说你好着呢,就剩安养。这一个月内不可轻动,不可受风动怒。”
“哦……”杜松风顿了顿,“昨日多谢你与韩公子。这里是……”
“我家。”李怡干净利落地回答。
正沉浸在感慨与感激中的杜松风一怔:李怡的家就是李重诺的家,李重诺家跟他家势不两立,现在他居然住了进来,还在此生了孩子,那他爹……
猛地从床上弹起,但因过度虚弱,只弹到一半就又砸了回去,杜松风只好歪着头扭着身子说:“孩子呢?我该走了……”
李怡严肃地将他按回被子里,“你动不得。”
杜松风被李怡按疼了,不悦地再抬头,“孩子呢?”
李怡抱臂,居高临下望着他,故意道:“你要孩子做什么?”
杜松风十分不满,“我生的孩子,我自然要看!”
李怡冷笑一声,“土木公,我还不知你那点儿小心思,我一把孩子给你,你就会抱上孩子跑了。可你现在能跑吗?跑不出十步就得栽倒,你让孩子也跟你一起栽么?”
“那你为何不让我好好地走?!”杜松风脸红愤愤,对上李怡复杂的目光,心却软了一下,转而缓口气道:“我……多谢你与韩公子,真的多谢,但我好了,就该回家了,怎能赖在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