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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130)

作者:书归 时间:2019-01-18 09:37:40 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当年?”温彦之目下微红地望着他,薄唇有微微的颤抖,“齐昱,你知道此事……多久了?”
  齐昱慢慢收了图纸,低头道:“自当年我退位与你回来,无意看见此处皲裂,就知道了。”
  温彦之闻他此言,不禁懵然一怔,摇摇往后退了半步,细眉堪堪紧聚起来:“这么多年?……所以你就,你就从没想过要告诉我?……六年了,云珠已经长大了,你就从没想过——若老秦当年之事终于有了确凿真相,你应该是要告诉我的,而我们,应该是要告诉云珠的?她是老秦的女儿,她应当知道。”
  齐昱上前一步,沉眉拉住他手臂:“告诉她又怎么样呢?温彦之,此事已经过去多年,遗诏之说罔送了多少人命,我是不想你们再被这些事情——”
  “可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温彦之猛地抬袖从他手中挣开臂膀,声音渐渐提高:“齐昱,老秦不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故友,不是你的恩师,你怎么可以——”
  这时门外忽有人敲门:“大人,车架已经备好了,上头算好的时辰还需赶一赶,您看……”
  经此言顿顿打断,温彦之的后话就已再无力续说下去,此时所能,不过是再痛目看了眼齐昱手中的画卷图纸,抬头再看向齐昱时,他双目中竟饱含一种难以言说的颓然,叫齐昱与之相对,直觉心中一拧。
  下一刻,他只见温彦之拂袖转身,当先打开院门走出去了。
  烈日渐渐挂上了当空,云下仍没有一丝雨意,不免平添了愈多燥闷一一塞在西行出京的马车里,似将前行的轱辘声声都压得刻板低沉。
  行过了十里驿亭,终还是齐昱不忍沉默,直身拉过对面温彦之的手,合在自己十指间,轻轻敛眉道:“是我不对,温彦之,我该告诉你,你别生气了。”
  温彦之由他握了手,垂眸静静看着齐昱曾执剑拿弓的修长手指,一点没有挣开的意思,可眉心浅泓却并非就散了。少时,他微微翻过拇指静静摩挲齐昱指尖,倏尔抬目问他:“齐昱,那事……你可曾有一次想过要告诉我吗?”
  齐昱见他如此,心下更是不忍:“温彦之,我——”
  “我总以为我同七年前已不一样了。”温彦之实则根本知道他会说什么,此时打断了他,又凝眉垂下眼,摩挲齐昱指尖的细指浅浅回握过去,与他松松地十指扣在一处,淡淡道:“齐昱,这些年我学会很多事情,学着做官,学着父亲二哥处事,我总以为……若是往后有了此类事情,我应是可以替你分担些许的,我实在……”
  说到此,他忽而哽咽一时,终是痛目闭眼,收紧了扣入齐昱指间的手指。
  “齐昱,我没想过你还会瞒着我。”
  他这一言将齐昱心疼得连忙起身换到对面,环臂将他拥入怀里:“我错了,温彦之,都是我错,这事我已令人查清,回去好好告诉你,你再好好告诉云珠,好不好?”
  温彦之头脸被稳稳框在齐昱颈窝里,闻言轻轻动了一下,此时心间意气虽到底还未平,可每每遇上齐昱专恳认错、专恳为他搁下了执掌生杀的架子,他却也从来硬不起心肠说个不字,沉吟片刻后,便依旧如往日般抬臂回抱了齐昱肩背,乖乖说了句“好”。
  车到西陵已是午后,哒哒从皇陵之南的大宫门驶入,顺着两侧灵蟒、青虎二山嵌起的宫道往上走,向前便逐渐开阔起来。再历了几重矮嶂,只见路尽处已遥遥现了数处巍峨殿宇,而东、西、北皆是条条青山耸立,如拱似屏,料想若是不知者从几里外举目望来,应绝难想到此处竟有广袤皇陵。
  温彦之曾随内史府、工部,亦随齐昱来过此地,对周遭便也没什么好新鲜,而此次又为齐昱隐瞒遗诏之事所烦扰,虽方才在马车上二人已言说相好,他却也还未舒心到得以安然消受美景的地步,不免也只神色平平下了车,拿出花笺跟在齐昱身后,强令自己以工忘事。
  礼部、太常寺的接驾官员已一早备下了合乎礼制的用度,此时等来了齐昱,便礼数规整地将雩礼中祭祖祈福一项有条不紊地行过了,接着又将齐昱恭请往西陵上玄宫外架好的法坛处,告天成了祈雨之仪,待到一层层仪礼终于做完时,眼看天色已然将暮。
  从早到晚不曾用膳,齐昱已早觉疲累空乏,由着陵宫侍人服侍着褪下了一身繁重的镶珠朝服,也一身是汗,等梳洗完更衣出来,正要拉过温彦之问问他可曾累了,却恰逢有礼部主事迎上来问安禀事。
  于是齐昱刚抬起的手便不作声色收回,拧起眉头令那主事说话。
  谁知那主事竟是听闻皇命,来陪同齐昱一道择选他百年后的陵墓宝穴的,此时举着手中两卷图纸,一开口便是:“微臣奉皇上旨意,恭请太上皇过目两处新寻得的陵穴。”
  此言一出,齐昱心里一空,霎时虚虚看向身旁温彦之去,果见温彦之一经闻言,一张俊脸顿时就白了,亦僵僵扭头看向他来,那一双清凌的眼睛里好似盛了涟漪层层的水,若是此时可以说话,仿若正待惶然问来一句:“什么陵穴?”
  齐昱顿感头都大了。
  近年来他与温彦之过着蜜里调油的舒坦日子,实则还从未有过机会说起那身后黄土白纸之事。皇家顾虑龙脉天威,要提早预算历代帝王陵寝风水以图能恩泽后代、延绵国祚,这择穴归陵一类两日前经温二哥同他单独说起,自然是因二人有一样共识,那就是此万不可忽而同温彦之戳破,否则生离死别一旦提起便是徒增伤感,还尚需慢慢铺垫着相说才是,免得温彦之心里受不住。故他原已作想好了,本要在方才来此的马车上借着西陵地貌与温彦之铺陈铺陈的,可却不巧碰上家中遗诏陡现,又叫他一时心疼温彦之生气这桩,又忘了心疼温彦之将会生气的另一桩。
  ——可不是尽来事儿么!
  齐昱心烦地抬了手,正要挥退这礼部主事同温彦之解释,可外面却又来了钦天监的几个司命,尽都规规矩矩捧着笏板,端端正正跪在堂上,原皆是奉命办事,只等他这太上皇过目两幅陵穴图纸,好及时释疑解惑。
  齐昱看着堂下一层层的乌纱帽,只觉自己额骨都能被皱起的眉头给拧断了,偏碍着这择穴归陵又尚算宗族、天家里颇要紧的事情,拖沓不得,一时堂中诸官便一个接一个禀告起了两处宝穴的前情后状,待他终于得以留下那两幅图纸挥手喝了他们出去,再扭头时,却见身旁空空如也,温彦之已不知何时出去了。
  他点过殿门宫人问:“温员外几时走的?”
  宫人尽都摇头,当中一个不确信道:“许是有一会儿了罢,仿似是往后山去的。”
  实则从来都少有人会留心帝王身边史官何在,侍者总只道双眼看顾主子,何尝顾得上管旁人事情。
  齐昱但见此景,低低叹了口气,心里自责更多了一分,眼看殿外黄昏欲尽,忽想起曾听闻西陵山间偶有虎豹出没,一时忧虑温彦之胡乱走错困在林间山道里遇险,便急急起了身,唤人招来西陵驻兵,更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匆匆往林中寻人去了。
  天边遥遥挂着轮金乌,暑气渐渐在群山间消散,此时暮风带起林间些微凉意,刮在温彦之身上,却一点也未让他觉得松快。
  方才在殿中陡然听了齐昱要择穴归陵之事,他乍一联想到往后终有一日凄凉境况,是且惊且悲,一时心下直如拢着口酸苦之气不得吐出,又无法开口在堂上说什么,便只好背着素包退了出来,一路踏着黄昏天光静静地走,想疏解一番浊气便是,如此渐渐行至密林中,偶见绿树下有一块儿光滑青石,便拢着袖子上前坐了。
  林间风起,树下石凉,眼见满目翠色生寒,叫他想起他年齐昱或然便会睡在此间,不免悲从中来,再思及齐昱这一桩又一桩向他隐瞒的事情,就更觉有些心灰意冷。
  有时他是真不明白——若说七年前他才二十一岁,还是个世事不谙、心眼不开的石楞子,也尚未与齐昱相知相守如此久,那许多事情,齐昱便是怕他担忧无措而不告知他,亦都是应当的。可到了如今,他年岁长了,近了而立之年了,二人携手一处业已七载,便是螳螂胡同那小院儿里的床帐都一道睡换了几度,院门前的花草也同看开落过数轮去,彼此相知相交相守相持相依的事早是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他也打叠了精神随父兄悉心学着那朝中为人处事,一心所念,不过是为日后遇事得以帮衬齐昱,早就不再是从前那个甫一听见和亲消息就只知道同齐昱哭着说怕的温三公子了——
  可齐昱却还是依旧将所有事情都独自担待下来,依旧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仿若过去了那么些年,他付诸此事的努力都是挥挥就散的烟云,好似几年中对他才能的赞许与欣慰之言从齐昱口中说出只是为了安慰他而已,便如同十年前他独身赴京考中了状元,家里也不曾真意地开心过一般——那些哀叹后勉强说出的赞赏话,也都是疼爱他少不更事罢了。
  疼爱往往确然是一桩好事,可过了这许多年,他顶着不再年少的岁数却依旧被迫依存于父兄和齐昱庇护,如此多出的万般无奈,到而今已逐渐叫他无力。
  他惯常是个闷葫芦瓢子,嘴上不想与齐昱争吵,心里却实在知道齐昱是为他好的,可他不论做成什么未做什么,仿似在齐昱与父兄眼里,他都还只是当年那年少懵懂的温三罢了,从不是什么真正的温大人。他们依旧还似待少年人一般待他,宠溺他,护着他,到这年岁了,父亲已然功满致仕,却每季都还会嘱家中替他送来衣裳用度、体己零花,便是平日里新趣的吃食、宗族里自做的酒肉茶,亦都一一不落地送来,甚还叮嘱如何收拾存放,叫齐昱年年守在他身边儿看着,有一回都摸着他后脑笑:“温呆呆,怕你爹是要拿你当一辈子孩童了。”
  那刻他实则觉得臊脸,挣了齐昱的手又不知如何应答,眼看家丁放下东西便走了,总也不能赶上去说一句:“往后别再送来了,我不要。”
  ——那家丁若是报回去,该多伤老父的心啊。
  如此一拖再拖拖到今时今日,平安喜乐地,日子过得并非不快活,可这些细小微末到从未被父兄齐昱知晓的琐碎心思,却只令他一个人常常苦闷罢了。
  想到此,温彦之叹了口气,在微凉的山风里,觉着好似真有些冷了。
  日暮快下,夜色将起,温彦之心想齐昱那择穴之事当也说得个七八,眼下应已留意到他走了,估摸是会心急,此时不如还是回去的好,毕竟不论何事……最终也还是要讲讲清楚的。
  于是他理了袍子直身站起,顺着来路往回走去,可刚走了几步远,却忽闻身后草木窸窣。
  与此同时,昏黄日光下,微风竟里夹了一声山间走兽的沉沉鼻息,伴随树枝被兽足踩碎的喀嚓声轻轻飘来,稳稳落在他耳朵里。
  温彦之闻声,顿时浑身一僵,心间不免惊怕是否不幸遇上了山中游走的狮狼虎豹。
  在那持续稳稳响起且离他后背越来越近的鼻息中,他倒吸一口凉气,堪堪回过头去。此时惊目一看,只见他方才坐过的青石之后,树下高大的青草灌木正徐徐被后方活动之物推顶开来,而那层层葱绿的软枝一一起开,竟从里渐渐走出了一只雄壮威猛的——
  鹿。
  这是一只背脊赤褐、形似骏马的鹿,却比寻常皇家猎苑中可见的雄鹿都要高大健壮太多。鹿的脊背已快及温彦之肩高,鹿头上一双巨大的鹿角也足比人臂都长,其上各自分出的六杈角枝都一一舒展向后、指向青天,仿似可随时承接天道灵意,衬着山间素净青秀的风草之景,极有一番超脱尘世的万灵之王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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