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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79)

作者:书归 时间:2019-01-18 09:37:40 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他想起八月中乐邱郡主满月酒上,靖王还恭敬请他替女儿赐名,转念中,靖王在寿昌山上叫骂他的情形又历历在目。
    “有时我当皇帝,也当糊涂了……”齐昱抬手抓过温彦之的手,捏了捏,“看着朝中上下那么多人,人人在我面前笑,到了背后里却个个都在捅我刀子。我以为兄弟信得,可真信得的那个是病秧子,轻易操劳不得,另两个各怀了心思,做的也都不是天下苍生的打算……”
    温彦之抬手拍了拍他手背,叹了一声:“听李侍卫说,你同贤王吵了一架?往日听你言语中,你二人自幼也是交好的,何至于如此?”
    齐昱睨了他一眼,没实意地笑了笑,“你听李庚年瞎说?他站在梁上听两句,脑袋里能给你抡个话本出来。我同贤王,要是真还能吵起来倒好,可贤王那性子……”他叹了口气。
    “你们说什么了?”温彦之握住他手问。
    齐昱道:“我是只问他,淮南事情都堆到嗓子眼,誉王在京中忙病下了,他怎就一心还要找康王?……天下民生,从小国子监里,先皇口里,朝中百官,人人都在讲,现今淮南重镇百废待兴,他立在此处便能见灾棚载道,竟也无动于衷……”
    温彦之宽慰道:“有蛛丝马迹证明康王在世,贤王爷想寻同胞兄长,也是人之常情。”
    “不,温彦之……”齐昱摇了摇头,好笑似的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仰在靠背软枕上看天花板,“任谁都这么说……誉王说别让贤王来淮南,说贤王找到了康王恐会和康王一道密谋不轨,李庚年也说,你也说,他们血浓于水,骨肉至亲……”
    温彦之笑了一声:“那难道不是?”
    齐昱沉声应:“是。但你们都想错了,贤王根本就不是为了骨血之亲才找康王的。”
    温彦之一敛眉:“那他为何?”
    齐昱长长地舒出口气来,“为了确保康王是真死了啊……”他瞥了眼温彦之惊讶的神色,勾起唇角问他:“温彦之,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只要做好皇帝,十年,二十年,便很足够……”
    温彦之蓦地点头:“很早时候的话了,怎么又想起来?”
    齐昱道:“这话不是我信口说的。我登基前就定了,决计做不了一辈子的皇帝。”
    温彦之惊道:“齐昱,你在说什么?”
    齐昱笑着拍了拍他手肘,悠然地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登基前是什么情状,你还记得么?太子被废,康王败逃,除却这二者,就剩了我与贤王、誉王,而誉王体弱有疾,且年龄过幼,贤王与康王同为先皇的宁寿皇后所出,我母后尚只是贵妃,如此贤王是嫡又是长,周、林、泰、彭四家重压下,秉持祖制,我岂能那么容易就做皇帝?”
    那些在齐昱登基后想来,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此时这么一说下,竟叫温彦之突然发觉——原来步步都暗藏杀机。
    “那贤王爷,当时也是想做皇帝的?”温彦之不置信地问,“可你曾讲过他为避祸,已将自己摘出去了。”
    “激流当中,明哲保身,贤王一直如此。可康王、太子一除,他对上我,出身上的优势又显露出来,自然也没那么容易放手……”齐昱好生想了想,“大约当时除了我,他们都是一直想做皇帝的罢。但贤王又知晓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坐了皇位也坐不稳,到时候天下动荡,他也没那般治国之才,故并不敢轻易搏那一把;可他若是不搏那一把,又恐妻儿生在不安之中……所以,我就同他做了个交易——”
    温彦之猜道:“你来继位固河山,让他的后嗣,来做下一任皇帝?”
    “不错,我来坐稳皇位,保他安稳富贵。”齐昱闭着眼点点头,“而贤王从来都知道我天生断袖,不会有后嗣,想了想这买卖他也划算,这才答应了。”
    “所以贤王不遗余力追寻康王踪迹……”温彦之皱起眉头,“竟是为了将康王扼杀完全,以保他儿子继你之后,能顺利登基?”
    齐昱沉默地点头,听他这么说完,一时回忆从小到大,走马观花般,终是自嘲地笑了笑:“兄弟做到这份上,也真是没谁了。”
   
    第82章 【实则断袖这等事】
   
    翌日一早是入了畅月,卯时敲过,齐昱洗漱毕出了上房,只觉更冷下一层,想起温彦之今日约了谭庆年一道去测量河道深宽,大约同自己又是一日见不着面,心下就并不着紧去书房看折子,反而行到温彦之屋里瞧了瞧。
    温彦之还没醒,躺在床上端端正正,睡得宝相庄严,齐昱饶是见过了许多次,却依旧忍俊不禁。温彦之被子盖得极规整,人极规整,火炉热得也极规整,齐昱几乎是有些贪念地靠在床头瞅了好一会儿,没动作,却觉说不出的心满意足,也没待温彦之醒来或将人叫醒,径自摸开门就走了。
    外头夜职的馆役本打着瞌睡,但早在他进屋时就惊醒,见他出来,当时虽妥帖垂头跪着,不敢直视帝颜,可齐昱往前走了不少时候了,却觉身后好似还搭了两道隐蔽的重量。
    他不消扭头就能知道,定有蓦然看回的眼光,在猜度他与温彦之这悖逆伦常的关系。
    不过,也常然。
    他从未刻意掩藏同温彦之的事,行馆里的馆役馆丞日复一日见着,早察觉了二人间有什么,不过碍着圣驾威严,且暗卫也点过了行馆一众仆役口舌要锁紧,故也没人敢嚼什么舌根。再者,郑知州新近亡故,河道府管不着行馆的事情,他们要报又能报给谁去?
    况齐昱自己觉着,若是每日都能这么好生见到温彦之,就算个把人知道了他断袖,又能如何?
    ——不如何。
    挺好。
    毕竟他这一世,年岁虽还未到而立,可于情之一字,经历大多冷漠。父母不近,兄弟不亲,姐妹远嫁,战场生离死别瞧得多了,或然当初做闲散王侯时,曾也年少荒唐过一把,然并没有什么长久,最终宫灯斜影下,他还是一个人走。
    如今却不同,温彦之与从前任何种种,都不同。
    二人中没有那么多石破天惊,亦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可他竟忽然觉得,这一眼望出去恍若竟能见到十年之后,某日清晨,他也这么起身,也这么看见温彦之,看见他规规整整卧榻合被,乖巧得像是学监中的巧生,那睡颜安然宛若初生的孩童。
    那这分安然于他齐昱,大约再没什么能抵得上了。
    前年在宫中过中元节时,誉王曾说起彭家下头有个庶子犯嫡,被贺林府舂州的宗家请玉尺打死了。开始只道是宗家宅邸间斗势的下场,没成想誉王喝下两盏酒,竟迷糊道,是那庶远宗亲的表侄,恋慕上了正房长子的幺儿,私会时叫人瞧见了,既是悖逆伦常,亦是悖逆宗法,当场将那表侄拖去责打,长子的幺儿说是明年要上京考学,事情传出,估摸也没脸再考。
    据说那表侄自小就生的断袖,瞧普通男子目光与旁人不同,可他脾性都好,没闹过大事,庶族也不舍发落他,只道或许长上两年醒过味来,定也能成婚生子。岂知,因宗族考学记名之事去了趟主族,一见长房幺儿即终生误尽,竟连遮掩也不会了,恨不能天天同.修就好。起先在侄辈里传,后传到老辈耳中,甚了不得,长老怒起来,真做主给打死了,热血鲜红流了一地,舂州骇然传遍。
    这叫齐昱中元节听着,真觉有些瘆人。
    诸如此事他并不是头一回听,可如此惨烈的,尚数第一次。身为同类人,虽他心里也会忿然,会思虑,可最终教条礼法使然,宗家事宜关在门内,他们皇族过问不得。
    那时候中元天坛祭祀告罄,他穿戴朝珠华服,带着一干内侍退祭,孤身人影回了延福宫,定眼看周福指使几个徒弟一道燃上辟邪香,躺在床上,灰烟漫然间,他心里只为那表侄不值得。他那时心想,欲念一事,那小子忍一时不就是了,何必要动这等干戈,搭上性命?
    他转想起自己断袖初被撞破的时候,仿若还盼着能有这么一遭惨烈,可那时境状,却透着丝可笑。
    实则断袖这等事,若不是后天癖好,在深宫内庭做皇子的时候,压根儿瞒不住。或然看见长相清丽可人的内侍、兵卫,尚能不动心性;皇子们约好溜出去喝花酒时,也可硬着头皮装醉,同窑姐儿纯睡一夜。可若轮到通房教习,要怎么办?对着宫里指派的通房嬷嬷百般侍弄都泄不出东西来,总不能说人长得丑就算了。
    那夜场面或可算作他一生梦魇,大约再过十几年亦能清楚地想起来——六个姿色各自不同的年轻嬷嬷,恭身跪在他面前行不端之举,甚至在他身上折腾来去,他愣是横在榻上两眼瞪了床梁一整宿,几乎能数清楚那床梁上究竟镂刻了多少片叶子。
    那是此生少有的,惶惑地,等那黎明初阳晒走一殿阴黑的时候。
    那时他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一天亮他就被惠荣太后寻去问话,只叫他实话说,是不是比起女子,更喜欢男子。他吊着青眼白了一张脸,早已彻夜想好自己的下场,此时只如鬼使神差般,十分坦然地说了句“是”。
    本料定了是顿疾风骤雨,不免板子棍子轮番上,再罚去静室抄个百八十遍孔孟,或然那教习之事还要再来好些轮,他跪在当时还是贵妃娘娘的惠荣太后面前,觉得眼前刻花的地毯都是一方黑的。
    谁知下一刻,惠荣太后竟松了口气,说这样也好。
    ……也好?什么叫也好?究竟好在何处?
    豁而光线恍惚起来的眼前,他抬起头,看着自己一脸认命般失落怅然的母亲,忽然不知说什么好。
    那一刻他几乎要沧然大笑——自己心焦头疼了好些年的事情,到此竟换来一句……也好?
    生来就断了袖,便是一出生就同常人一道阳关分为两路,从此偏行独木,前途晦暗,下水湍急。一世望到头不会有后嗣,此生血脉到自己,止了就是止了,思慕仅限于纠缠,情思只落在床笫,永远不会有甚么结果,到最后总会寻了由头各自离散。可却有人会说好?
    “如此你做不成皇帝,他们也都不会再猜忌你。”惠荣太后说出了实情,叫他宽心,“今后,便是安稳了。”
    那时他方知,断袖在他们眼中,竟好似种隐秘的天疾。世人还常道此疾能好,便如伤风感冒,再严重不过是如哮症唠喘,拖个把年罢了,故也并未写入皇族典籍勒令行禁。然此事密在宫中一散,上下皇族心照不宣,皆知皇五子齐昱已同帝位无缘,顺连先皇看他的目光,都更漠然了。
    惠荣太后当年受宠境况算作中庸,齐昱出身庄重,却不占嫡长,从来皇子中人缘都浅,众兄不过顺道带他一玩罢了,他还需严正修习箭道,叫一众兄弟刮目相看,这才能保得一丝神气。可就在断袖之事不胫而走之后,奇了怪,哥哥们待他竟愈发热忱起来,那转变几乎是睁眼就能见着,连刻意掩藏都不曾有。原本三言搭不到两语的哥哥们,此时都日日唤他一处学耍,甚至讲起了些曾秘而不发的求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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