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16)
盲老头又继续说道:“但你要答应我,要好好记得这个故事,每一个字都不能忘记。”
“好!我至死不忘!”连孟豪爽一笑,然后就在那老头身旁盘腿坐了下来。
虽然那盲老头看起来是有些疯癫,不过连孟对这些传说轶闻向来兴趣颇深,管它真真假假,一听也是无妨,就当闲来无事,消遣解闷也好。
其实这盲老头讲的故事,跟方穆华所说的所差不多,至少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开始。
莫何自小便习医术,因其妙手回春之术,在江湖上也颇有些年头。在他二十八岁时因寻药涉足于杏木林,见此地风光秀丽、植被良多,便决定在此小住一些时日。
一日他从山中归来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受伤昏迷的江湖人。
他将他带回了杏木林的居所中,悉心照料。似是经过了一场恶斗,那人身受重伤,整整昏迷了三天三日。等到他终于醒来时,莫何问他身世名姓,那人却移开视线,说自己都忘了。
莫何似乎并不在意,直道忘了便忘了。只是总得要有个可称呼的名字,他见窗外春意盎然,便为那人取了“青阳”两字为名。
两人在杏木林中互相依靠生活,关系也渐好起来。
只是莫何隐隐觉得,青阳并非真的忘记了前事,只是不忘提起而已。不过既然那人不愿提及,他也就不再多问,直到三月之后,杏木林外来了个外乡人。
“外乡人?是说的那个叫白藏的人?”
“第一次来的人并非白藏,而是青阳的同门。”
“同门?”
“他说自己是青阳的师弟。”
来人年纪不大,行事急躁鲁莽,一见到青阳便要强行将其带走。见状,莫何便上前阻止,但不料,却被那人不小心打伤了。
青阳责备那人莽撞,那人却道自己并未出手。但那时情况紧急,青阳不愿听他多说,放下手中所有事来照顾莫何。
那自称青阳师弟的人也非常愧疚,也只得留了下来。
这一留便是十数日,莫何的病情日见好转,那人又提起了想将青阳带走一事。
谁料这次青阳竟一口回绝了他,说自己不想再卷入江湖纷争,此番见面不妨当做最后一面。那人不解,青阳却不愿再多做解释了。
“后来那个人出杏木林时路过了这破庙,我也有幸与他一见。”
“你可知他身份了?”
“那时我还未瞎,只是夜色昏暗,我不及看清那人容貌。只见他着一身黑衣,长发竖冠,梳着马尾。”
“……”连孟一惊,这装扮也委实眼熟,“那人莫不是出自……连尹门?”
“这他并未提起,我也孤陋寡闻,从未见过你说的连尹门之人。”
连孟也觉得奇怪,想着难道是门中的师叔师伯有过此番际遇。
“不过他的身份门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临行时,拜托了我一件要事。”
“什么事?”
“他说他师兄似乎略有古怪……”
“什么古怪?”连孟扬眉问道。
“他说他师兄早前便患有隐疾,如今做出如此决定怕是他另有打算,自己不好干涉。”
“何种隐疾?”
“这他并未细说。只说他师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怕日后情况有变,若出了何事,便请我将一封书信交给青阳。”
然后,那自称是青阳师弟的人便离开了杏木林。
大约半月之后,有人在杏木林外的北山坡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其形貌皆毁,像是被大火焚烧至死,辨不出丝毫模样来。
二十、失窃
“那是……青阳师弟的尸骸?”
“不知道,”盲老头轻声应道,“没有人知道。”
之后盲老头便一直呆在这废弃的庙宇中,那时候这里还不是生人勿进,也有好心的村民会来此处给无家可归的人送些吃食衣物。
他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却始终没有见过青阳跟莫何,对于那两人的事情他也只从村民口中偶有听闻。
在人们口中,那是一对令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不畏世俗,相恋相爱,永居深山老林之中,行救死扶伤之事。
时日虽久,但那山林焚尸一事总是萦绕其心,盲老头实在疑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只是他年老体弱,腿脚又负了伤,已无行走之力,便也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说起来,盲老头原是江湖中一位小有名气的刀客,为人豪爽,快意江湖,年纪老迈之后便寻了处地方退隐,谁知仇家寻仇而来,他受人暗算,才逃往了这杏木林中。虽说是保住了一条命,可这腿算是彻底废了。
也曾有好心人想要将他带到杏木林的村庄里让莫何问诊,只是他自知毒已入骨,而且顾忌先前之事,所以便谢绝了那人的好意。
盲老头不能生计,无法行走,幸好有人施粥济物,他才得以存活下去。
“之后我在这庙中呆了三月有余,终于等到了那个人。”
“你是说白藏?”
“嗯。”盲老头像是努力在回忆着什么,“那个人……委实奇怪得很。”
连孟好奇,身体不自觉向前倾了一倾:“怎么个奇怪法儿?”
“小子,你知道吗?你真是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
“就连你跟他对白藏的好奇之心,也颇为相似。”
连孟确实对那个叫白藏的人颇为好奇。
不仅是因为那个故事,更是因为他之病症同祈年如此相似。他想着,这故事之中或许会有线索,能让他寻到更多蛛丝马迹,来解释祈年的怪异。
“你说的是那个青阳的人?”
“嗯。”盲老头忽然笑了起来,“先前听他人的描述,我还以为那个青阳是个沉默无聊的闷葫芦,没想到他也是有趣、健谈得很。”
“那时候庙中还不止我一人藏匿,多得是不愿诉说身世的流浪汉,杏木林中的村民便会定期来这边救济,我也是在那时跟他有过交谈。”
“他开朗爱笑,对很多事都很好奇,但凡事却都点到为止,从不强人所难。”盲老头似乎又笑了,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很是温和的表情。“以前我还觉得他话多烦人,没想到等他死后,却觉得甚是想念。”
青阳已去世多年,这话题说起来难免悲伤。
“……”连孟没有说话,忽然回过头去,才发现天竟已破晓。
想到自己一夜未归,连清仁或许会担心,连孟便赶忙起身,跟盲老头告了别。
“前辈,我都出来一夜了。天亮之前我得尽快回去,等到入夜之后我再来吧!”
说罢,他正欲离开,谁知这时那盲老头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已经过去一夜了?”
“是啊,已经一夜了。”
盲老头诧异地抓着连孟的手,手上越抓越紧,他嘴里似乎呢喃着什么话,连孟听不清,猜测是这盲老头又犯了疯。
“前辈,你没事吧?”
那盲老头似乎根本听不清连孟说的话,他兀自念着说着,连孟几次唤他,他都始终不应。
最后连孟无可奈何,只得挣脱开那人的手,先行离开了。
等他匆匆穿过树林,回到杏木林时,天已大亮。
他才甫进村子,便看到一处房舍里围了好几层人。他在人群中看到他师弟的身影,便上前将他拽了出来。
“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是村长家进了贼。”
“丢了什么东西?”
“这我不知道,我也只听得一声怪响,才跟了过来。”
两人正说着,这时陵引跟祈年也走了过来。祈年脸色稍好了一些,他一见到连孟便弯起了眉眼。
陵引过来询问发生何事,他俩也只得摇了摇头。
不一会人群终于散开了来,方穆华跟他爹从房里走了出来。那中年男人皱着眉,面有难色。
村民们询问一番,他也只是说丢了些亡妻的遗物。
“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首饰,就是当年我送她的发簪罢了。”
“怎么会有人来偷这些东西?莫不是当成宝贝了?”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方穆华安慰着他的父亲,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见了便不见了罢。我内人已去世多年,那发簪也不过是个念想而已。”方中守叹了口气。
村中无意追究,但村民们却兀自讨论了起来。
“但这杏木林不好进入,究竟是何人进来盗走了这东西?”
“对啊,而且我们都知道村长并非大富大贵之人,那发簪又不是价值连城,偷来作甚?”
“我们自是知道,可来的外乡人并不知道啊……”
说着,村民的视线便移了过来。
连孟也是无语,这些乡下小民定是从未听过祈家名号,不然怎么会怀疑到他们头上来。祈年家境殷实,说是富甲一方都算谦虚,用不着去偷那一根发簪。而与他同行几人更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见气氛尴尬,方中守连忙出来为他们解围:“大家莫要胡乱猜测。几位客人是为求医而来,断不用来偷我那分文不值的首饰。我想,说不定是山中野兽偷入了房中,本想觅食,却无意带走了那东西吧。”
“昨晚他们都在房中休息,我夜里出来时看过,可以作证。”方穆华补充道。
听罢,村民也觉失礼,忙向他们道歉。
祈年礼貌回应,说怀疑也属正常,只希望能早日找到失物。
这时候的祈年特别像个正常人,连孟不禁想到。
最后村民终于都散开了来。
陵引说要带祈年去莫大夫那边继续问诊,连孟本想跟去看看,可连清仁却一下叫住了他。
“师兄……”
“怎么了?”连孟回头,奇怪地看着他。
“连孟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这林子看起来怪怪的?”
“怪怪的?”
“嗯。”连清仁点了点头,“具体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只觉着……”
“觉着什么?”
连清仁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轻声说了出来:“其实昨个儿夜里,我确实听到过一些诡异的人声。”
“是吗?”连孟眉头一扬,“所以真的有人来偷那簪子?”
“应是这样,只是我搞不懂,一个亡故女人的发簪会有什么稀奇。”
“那你可否看清来者何人?”
“没有,”连清仁摇了摇头,“我出来的时候,根本什么人也没看到。”
两人谈论一番还是没有结果,连清仁说是想去村口边再查探一下,连孟点了点头,说是自己也会多加留意。
于是两人分了道,连孟正欲回房,没想到却在路上小心唤住方穆华。
那少年蹙眉看了他一阵,半句没说,却小心将他带到了一处角落中。
连孟奇怪,正想问他是有什么事情,方穆华就一脸凝重地问道:“昨日夜里,你为何不在房中?”
“嗯?”连孟一惊,却转眼笑道,“怎么?难道你怀疑是我偷了你娘遗物?”
方穆华想都没想,就直接摇了摇头:“我知道不是你。”
连孟笑了一声:“想不到你如此信任我?”
“其实除了遗失的发簪以外,我爹还发现了其他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