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20)
莫何已白发苍苍,按盲老头所说,这期间怕是已有数十载的岁月。连孟一惊,终于问出心中疑惑:“那前辈是如何存活至今的?”
“哈哈,前几日我也想不通此事,如今我却是明白了。”
“还请前辈指教?”
“我的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日了。于是这日变得格外漫长,长到我无法想象。”
“这……”连孟不知作何言语,如此解释,不是更加荒谬了?
而且盲老头所言属实,那祈年服下的汤药中也又剧毒之物?但为什么莫何要加害祈年呢?
连孟越想越乱,决定先回去同其他人再做计议,想着,便欲同盲老头辞别。
盲老头未作挽留,却是嘱咐道:“你离开可以,但一定要活着回来。我有事须得托付于你,这事于我极其重要,你务必记住。”
“好,我一定回来。”连孟点头应道。
二十五、药
连孟回去时,已渐日落。
他在村子里找了一圈,却始终没能找到陵引。后来他看到路过的方穆华,便问他陵引去了哪里。
“听我爹说,陵引大夫刚才出了村子,说是要去林中找一味药草。”
连孟疑惑,不知陵引有何打算,但现下盲老头所说不知真假,若是胡言乱语那也还好,但倘若他所言即便有一分为真,祈年的状况也令人担忧。
想着,他便打算告别方穆华,回房中查看祈年状况。可欲走之际,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我还有一事相问。”
“怎么了?”
“青阳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穆华面露疑惑:“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病死的。自从那事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某天出去之后,一直未归,莫大夫出门找他,却只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将他的尸体带回来了?”
“这倒没有。莫大夫说他将青阳葬在了他们相识的那处山林。”
“……”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与盲老头的话不谋而合了。
见连孟表情疑惑,方穆华不禁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哈,我只是一时好奇。”
“莫何大夫跟青阳公子的故事何其唏嘘,我不管你从哪儿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只希望你莫再胡言乱语。”
“我什么都没说,你这么激动作甚?”连孟赶忙打起了哈哈。
“我们这儿虽然是个小地方,但途径此处的外乡人却是不少。他们离开之后,会将这个故事带去更远的地方,让更多的人知道。”
此时一阵风过,满树的杏色绸带,迎风而动。
连孟还记得听人说过,这些捆绑成结的杏色丝带,是为了祝福这对眷侣能够来世重逢。
他抬眼看着,想着,如果那故事真如盲老头所说,眼前景象未免有些讽刺。
连孟无意争执,可他就是嘴欠,偏要问上那么一句:“要那故事的结局并非如你所想,你又会如何?”
“你什么意思?!”方穆华像是受了冒犯,头上的青筋也冒了出来。
连孟打算作罢,赶忙摆了摆手,说自己还有事,就往祈年屋子里快步走去了。
陵引还是没有回来,奇怪的是,连清仁也始终不见踪迹。连孟在祈年门口踱步一阵,正想离开,谁知门竟应声打开了。
祈年站在门口,诧异的看着他。连孟清了清嗓子,直道自己只是路过而已。
“要进来坐坐吗?”祈年笑着问道。连孟犹豫片刻,正想回绝,忽然想起自己确实还有事想问,便说了声“好”。
祈年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草味道,连孟闻不太惯,初进时,不禁用手掩了掩鼻。
见状,祈年便说道:“房里的药味是浓了些,我跟陵引说过很多次,我的病并无大碍,只是他一直不信。所以也只能任由他去了。”
两人在一张案前坐下,连孟环视了一下房中景象,回过头,才发现祈年竟一直看着自己。
连孟总是奇怪,不知这大少爷看着自己的时候,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竟会那么温柔。
他移开视线,装作随意的问道:“你觉得好些了吗?”
“并无不同。”
“但早晨看你咳血不止,难道……”
祈年沉下眼,语气温和:“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想来是被梦给吓着了。”
“噩梦?什么样的梦?”
“即是梦,便是虚假之物;若是美梦还可回味,噩梦还是忘记的好。”
“也是。”连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心里仍旧疑惑,于是他思索着,又换了种问法:“除此之外,些微变化也没有吗?”
祈年抬眼,扬眉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没……没有,我只是……”连孟话还没说完,这时忽然传来叩门声,连孟以为是陵引回来了,谁知进来的却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四来岁,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祈公子,这是莫大夫让我送来的。”
少年将药放下,连孟朝里面一瞅:只是一碗深褐色的汤药,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那少年一直站在桌边,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不走?”连孟问道。
“莫大夫说,需得看着公子喝完药,方能离开。”
连孟觉得古怪,祈年却抬起了头:“这药太苦,我想放一阵再喝。”
“那我便在这儿等着公子。”
连孟更觉得奇怪,转念却有了主意。
他起身朝那少年走去,然后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肩膀。
“这药祈公子铁定会喝,只是现在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嘛……”连孟语气暧昧,祈年打趣似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大人要做的事,小孩子可听不得。”
少年似懂非懂,连孟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定是没看过男子之间的行房之礼?想留下来观摩一下?”
这下那孩子听懂了,脸上起了红晕,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但是……莫大夫他说……”
“好了好了,你自个儿玩去,祈公子患了病,服药是当然之事,你就莫操心了。难道你是想跟我们一起……”连孟又用手点了点他的肩头,给他使了个眼色。
少年的脸一下就红了:“下流。”
然后他疾奔出了房门,祈年也忍不住,摇着头笑出了声。
连孟朝他狡黠一笑,然后在窗边等了阵,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快步走到了祈年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是发现这药不妥吗?”
祈年抬眼看他:“有何不妥?”
“我看你不愿服药,还道是……”
“药太苦,我不想喝罢了。”
连孟无语,心里直叹自己小心过头,他重又在祈年身边坐下,慢悠悠地说道:“但有病就得吃药。”他又看了看那碗汤药,忽然笑道:“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了之后再喝?”
祈年弯起眉眼:“什么故事?”
“杏木林的故事啊,只是我听的那个跟他们说的不太相同。”
祈年疑惑,连孟便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他将盲老头说给他的故事重新复述了一次,却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后来故事讲到白藏在破晓前离开,祈年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丝触动。
察觉到那人表情变化,连孟问道:“怎么?你也替白藏难过?”
谁知祈年竟笑道:“如果青阳能与莫何安稳幸福的生活下去,又为何要难过呢?”
连孟一时哑口,他看着祈年,自己却是思绪万千:“也是,对于白藏而言,故事便在这里结束了。他终究是放下了……”
“他没有放下,”祈年看着连孟,轻声说道,“他只是放手了。”
连孟看着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祈年看他不吭声,问道:“故事结束了吗?”
“没有,”连孟回过神来,“一段时间之后,青阳又回到了破庙,他说他想起了一切,要去找白藏,但却生了重病,不久之后便病逝了。”
连孟刻意隐瞒了最后一段,祈年却起了疑惑:“病逝了?”
“嗯。”
他并未追问,表情却莫名失措。
连孟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兀自打起了哈哈:“好了,故事讲完了,把药喝了吧。”
祈年点点头,端起了药。连孟想着自己还要出去找他师弟,就跟他告了别。
只是临出门时,他总觉得祈年有些不对,但他那时心急,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二十六、破局
陵引跟连清仁一直没有回来。
连孟在树上蹦来蹦去,在屋顶上躺了又躺,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就跑去了那个神医的住处。
他轻功落在那神医家的屋顶,俯身静待着。
连孟试着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却发现那所谓真相简直无处可寻。
村民里流传的故事里少了青阳师弟这一部分,而且关于青阳的病情也不甚清楚,;而盲老头所说皆是自己所见,所以白藏几次下山的具体情况他也并不知晓,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事,也委实令人好奇。
连孟又想起方穆华同他说过,杏木林的时岁流转与林外不同;而且盲老头数年无人照料,又是如何存活一事,也完全无法解释。
再来,还有那神秘的无啼木。
盲老头说无啼木是致命毒物,青阳便是命丧于此,但祈年服药之后并无大碍,这么说来岂不矛盾了?难道是那无啼木毒性还未至发作之时?
不过按盲老头所说,若莫何真的杀害了青阳,那眼前这一切,未免也太可怕了。
连孟想不透彻,他抬起头,却忽见莫何院子里的杏树下,有几名孩童正在下棋,但那处灯光昏黄,根本看不清棋子落处……
连孟忽然想到,自己几次前来都看到过这群下棋的孩童……连孟细思一阵,突然发觉,他每次前来,他们都总是在此处。
连孟一惊,不禁抬头环视四周,一下醍醐灌顶——
这里的人似乎总在做着同样的事,洗衣的妇人、玩耍的孩童、闲聊的老者,似乎他们并非活物,只是摆设而已!
连孟大惊失色,他又想起陵引从不会无故离开祈年身边,一去甚久更是从未有过,他突然惊醒,随即便起了轻功,朝祈年房间飞去。
等他落地之后,四下静寂无声。
气氛诡异,连孟不禁警惕以待。他将手置于腰间,推开门,小心朝屋内走去。
祈年似乎睡下了,先前的桌案上放着已空的药碗。他窗前有一张很大的屏风,连孟隐隐看见那里有个人影,正坐在祈年床边。
连孟又向前走了几步,那人却忽然开了口:“我刚给祈公子把过脉,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说话的人是莫何。
连孟看着他,又走近了一些,却丝毫没有放下防备:“有劳莫大夫了。”
他走过屏风,就看到了那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连孟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上前,轻唤了声“莫何大夫”。
那人身体明显一颤,他口中似乎呢喃着什么,连孟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他稍探身,看到祈年正睡得安稳,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连孟松了口气,转而又说道:“莫大夫,天色已晚,不如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