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8)
“倒是可以,只是……”寿南山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几次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我不好跟你细说。”
“你不说,那就算了。”连孟随即说道。
“算了?”寿南山一惊,“你说你不接我的委托?”
“不接。”
“不可能啊。”他奇怪地看着连孟,“他明明说过,你爱财如命,只要我拿出金锭,你肯定会帮忙的。”
“你说的‘他’是谁?”连孟扬眉问道。
“我不记得了……”
“……”这人真是有够烦人。
连孟实在心累得很。
本来这几日他就没个安生,如今他可没心情搭理这个语焉不详的怪人。
想着,他就准备不再跟他废话,强行把他轰出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听得窗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像是有人踩碎了枯叶花草发出的声音。
连孟心下一紧,赶忙走到窗边,将窗户开了条小缝。但窗外只听得雨声哗啦,雷电轰鸣,完全不见有人的踪影。
“你怎么了?”见他举止怪异,寿南山忍不住在后面嚷嚷了一句。
连孟没有回答。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正想让他别吵,可没想到,他稍一回头,却发现原本房中站着的那人一下不见了。
房中大门紧闭,就像根本没人来过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重又恢复了平静,衬得门外的雷鸣雨啸更加清晰了。
连孟一下有些心慌。
这时,窗外又有人声传来。
连孟怕是自己犯病,运功调息了一阵,然后才走到门边,小心翼翼的打开些许门缝,屏息朝外面窥探起来。
雨中果然有两个人影,撑着伞,似乎在争论些什么。
那两人身影都有些似曾相识,但不知是否是大雨的缘故,雨中的人影看起来都不甚清晰。
他们兀自说着,丝毫没有顾忌身处之地乃休憩的厢房,也丝毫担心会打扰到谁。连孟好奇,连清仁跟陵引祈年就住在他隔壁,难道他们未曾听到?
不过连孟无暇多想,他的头仍旧剧痛万分,他捂住头,复又运功一阵,才稳住了气息。
这时雷电渐小,连孟终于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此行路途遥远,我们在此地暂作休息,之后再上路。”
“也好。”应声的人身穿绿色长衫,语气冷淡,听起来有些不太耐烦。
倒是另一人语气一直兴高采烈,像是开心至极。
那人身着一袭熟悉的连尹门黑衣,连孟睁大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是板着一张脸,咱们还要一路同行,欢喜点不行吗?”
“有什么可欢喜的?”那人仍旧冷淡的应着声。
“哎,别这么说嘛,”黑衣人兀自笑了起来,然后他转过身来,伸出手捏了捏面前那人的脸。
绿衣人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挡开了那人的手:“请自重。”
因着绿衣男人的挪步,连孟终于看清了那张满面笑容的脸。
一道闪电划过,连孟扶着头,震惊地退后了一步——
那黑衣人的容貌他如何也不会认错。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脸。
十、蹊跷
“这地方肯定有古怪。”连孟语重心长地说道。
连清仁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连孟往池子里掷了枚石子,看着池面荡起了一串涟漪之后,又继续说道:“我早上去牡丹阁外面逛了一圈,根本没看到过什么棺材铺子。你说……”
“师兄……”连清仁犹豫半天,终于开了口。
“嗯?”连孟闭上嘴,扬眉看着他。
连清仁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师兄,我真诚地建议你去看一下大夫。”
“你……”
“要不然,”连清仁赶忙换了个思路,“就是有人易容成你的样子了。”
“……”虽然连孟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有病,但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太可能。
暂且不提易容之术怎会如此“神奇”,竟让他这个“本尊”都觉得真假难辨,而且他昨晚推开窗门想去查看时,却发现门外根本空无一人了。
这片刻时间,纵然轻功再好,也不能在狂风暴雨中消失得如此彻底。所以,最有可能的推测,是那两人根本就是幻象。
只是……
“如果他们是幻觉,那个叫寿南山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连清仁奇怪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连孟径直摇了摇头,“他总不能也是幻觉吧,我之前从没见过他。”
“说得也是。不过师兄,”连清仁琢磨了一阵,“你说,他会不会是天蚕教派来的人?”
“天蚕教……”
鉴于之前在马车上的遭遇,连孟其实也考虑过这个可能,只是他实在想不通那群爱玩虫子的苗疆人为什么要如此折腾。
而且,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取得牡丹花佩,祈年房间就在隔壁,自己去取不是更加方便,为何要来跟他开这个玩笑呢?
“算了,不如找人问问,这里有没有人认识那个叫寿南山的怪人。”
他正说着,这时远处小径里就来了个穿着淡粉衣衫的少女。
那姑娘看起来至多二八年岁,出落得亭亭玉立。连孟想起他们先前应是见过,她就是跟昕云一起前来迎接他们的那行人之一。
想到这儿,连孟立时蹦了起来。
他给连清仁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绕到了那姑娘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祈公子的朋友?”
“嗯。”连孟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你找我有事?还有祈公子需要差人办事?”
“都不是,我有点事想问你。”
“问我?”那姑娘犹豫了一阵,她抬头反复看了连孟几次,才迟疑地应了声“好”。
“那个香老板,就是你们阁主,他是个怎样的人?”
“连公子为什么会问起我家阁主的事?”
“呃……我昨日看他弄了那套戏法,觉得有趣得很。本想同他认识一下,但他一直未曾下楼,所以猜想他是否不屑与人交往罢了。”
“噢。那倒不是。我家阁主为人极好,只是身体时常抱恙,所以才不常见人。”
“身体抱恙?那他……”
连孟正说着,却见那姑娘突然双颊一红。
他有些奇怪地回过头去,没想到竟看到陵引走了过来。
“陵、陵引大夫。”粉衣少女面带羞涩地说道。
陵引朝她微微一笑,轻声应了句:“丹柔姑娘。”
丹柔看着陵引,一双剪瞳清澈如水:“陵大夫,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我熬药时发现灶台老是点不着火,姑娘要是方便的话,能帮我看看吗?”
“好,我这就去看看。”说着,那粉衣姑娘就踏着小碎步离开了。
连孟这才想起他事情还没问完,不觉得伸手唤了一声。
陵引一把抓住了胳膊,耸拉着眼皮说道:“我家少爷找你。”
“找我?”连孟指了指自己。
“嗯。”
“这大清早的,找我做什么?”
“他刚才跟我说,你昨晚上见鬼了。”
这他都知道?!
连清仁看起来比连孟还紧张:“见鬼?是说我师兄撞鬼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陵引摊摊手,然后打了个哈欠,示意他快些过去。
连孟没有办法,只得跟连清仁嘱咐了一声,然后就疾步朝陵引方才过来的方向走去。
牡丹阁确实宽敞,连孟穿过了好几个园子,这才看到祈年的背影。
雨是早上天刚亮时停的,空气里有些潮湿的泥土气息,满园的牡丹上也还沾着露水。
那时起了风,祈年站在花丛中,微风轻扬起他墨绿的衣衫;他用发带将长发随意绑起,肩膀微颤,似乎在咳嗽。
连孟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像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祈年慢慢转过身来。他一看到连孟,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表情温柔得像是能酿出蜜来似的。
连孟一怔,觉得耳根有些通红,他晃了晃神,然后才大步走了过去。
“陵引说你找我。”
“嗯。”
那人眉眼弯得跟月牙似的,连孟看着心虚,赶忙清了清嗓子,默默移开了视线。
“你昨晚是不是遇见了什么诡异的事?”
“你听到动静了?”
“没有,昨夜我睡得很早。”
“那你怎么……”话问到一半,连孟就自觉噤了声,他觉得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不是坏人。”
“啊?”连孟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说寿南山。”
“你认识他?”
“在我还没有重生之前,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你的意思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嗯。”
“但是……”连孟想起那人在房中消失的景象,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那你先前说我撞鬼,就是指的他?”
祈年没有说话,他看着连孟,突然伸手抚上了他的鬓发。
“你还看到什么了?”他轻声问道。
连孟一怔,他斟酌了一下字词,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我、我看到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鬼。”
“是吗?”虽然像在问话,但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惊奇的意思。
“嗯。我听到……”连孟继续说着,可说到一般,他一下怔愣在了原地。
祈年墨绿的外衫被风吹得衣袂翻飞,连孟看着他,一瞬有些失措。
大雨之中,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也是一袭绿衣……
“嗯?怎么了?”见他表情微愕,祈年轻声问道。
连孟没有说话。
祈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震惊地睁大眼,他诧异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连孟的额头,关切地问道:“又忘记吃药了吗?”
“……”连孟被这句话哽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祈年看他吃了瘪,一下笑了出来:“你说的事我都知道。”
“你知道?”
“我之前说过,你我都是重生的。重生与转世不同,先前发生的事仍存在于你我的记忆当中。只是现下的你全都忘记了而已。”
“你是说,我昨晚看见的人,就是你跟我?”
“嗯。你能看见他们,是因为你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祈年忽然弯起了眉眼,伸手抚上了连孟的鬓发,“我会等你全都想起来。”
按照祈年的说法,那昨夜他在雨中所见,不就是之前发生的事了?这还不能算是上辈子的事,是说他们之前也来过牡丹阁,只是如今时间倒转,他们又重来了一次宁晏牡丹阁?
连孟想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只是普通的撞鬼而已。”他又挣扎了一下。
祈年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看稚童习字般温柔。
连孟也不知道到底是祈年犯病,还是自己犯病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