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28)
然后,那苗女身后站着的一个紫衣男人开了口:“既然并无不妥,你为何迟迟不完成任务,尽快回连尹门交差?”
“因为我还没有拿到那枚白玉牡丹花佩。”连孟敛容正色道。
“是吗?那你怀里揣的那两个,又是什么?”
“……”
连孟没想到他们竟会知晓他得了两枚花佩的事情,不觉有些吃惊。
但他现下并没有向其追问,只轻轻应了句:“那两枚,不过是赝品而已。”
“赝品?”苗女一下笑出了声,“你真的以为它们只是赝品?”
“……”连孟心中一怔,却佯装惊讶地抬头看着她,疑惑地问道,“难道不是?”
“呵。”
见那几人冷笑着没应声,连孟也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然后顺势说了下去:“原来那不是赝品。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把那东西交给你们,我们也算两清了,你看怎么样?”
说着,他就作势将手伸进了怀中。
只是他拿起的并非那两枚花佩,而是四枚银针。
“那花佩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是吗?但这我可管不着了。”连孟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毕竟你们委托给连尹门的任务,只是拿到祈年随身带着的玉佩而已。”
说完,他沉下眼,正欲掷出手中的银针,这时却见那苗女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连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问道。
那苗女没有说话,她捂着肚子,笑得弯下了腰。
等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勉强开了口:“我在笑,怎么会有你这般痴傻愚钝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连孟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过,也难怪你想不明白,”她收敛起一脸的笑意,重新站了起来,“就连那杏木林中的古怪,我也是找到那枚发簪时,才碰巧发现的。”
“发簪?”
“嗯。”
看来,那时偷走方中守亡妻发簪的,果真就是他们。只是连孟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设法拿走那个东西。
“倒也不是因为它有多稀罕……不过,故人留下的簪子、和尚落下的念珠、甚至是那枚价值连城的白玉牡丹花佩,都是验证身份的一种信物。”
“信物?”连孟觉得听得似懂非懂,“那你们偷那簪子,是想验证谁的身份?”
“自然是那方姓村长的。你想必已经听人说过,我曾救下那人,并拿走他‘珍贵之物’的故事了?”
连孟回忆起在药堂时听那说书人说起的事情,慢慢点了点头:“所以你是奇怪,你救人之时,明明拿走了他的簪子,为什么房中还会有另外一枚?”
“这,你倒是说反了。”
“怎么说?”
“我之所以会去拿那簪子,恰恰是因为世上不该再有那种东西了。”
“什么意思?”连孟觉得自己没有听懂。
“我之前救过那人几次……”
“几次?”
那苗女轻轻一笑,但她并未解释,就兀自说了下去:“有些日子,我总是会在雨后的河边,遇上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我总会救下他,然后拿走了他亡妻留下的发簪,作为报酬。”
连孟觉得她的措辞实在有些奇怪。
但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就见她从腰带间掏出了一个粉紫色的锦囊来。
那锦囊做得精致玲珑,手掌大小,装得满满当当的,像是放了好些东西。
苗女停顿了一下,她朝连孟看了一眼,然后才伸手解开了上面的系带。
连孟皱着眉头,定睛看去,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看到她从那袋子里拿出了好些银色的簪子来。
银饰雕刻的地方已经被磨损掉了许多,但同他先前看到的那些念珠一样,它们磨损、陈旧的程度竟然也都相似得近乎诡异。
连孟沉下眼来,没有说话。
“不过我也只有这些而已了。几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见着那人了。起先,我还没觉着有什么不对,想着,或许他只是‘解脱’了而已。谁知,却在跟着你们的时候,又看到了他。”
“你不该看到他?”连孟有些不解。
“那是当然。你没发现,那杏木林中的老大夫,活得有些太久了吗?”
“……”
连孟想起,陵引之前提到的,杏木林中的那些“活人”皆已死去之事。
他们都被莫何做成了可行可动的“尸人”。
“那时,我便知事情有变。于是趁着夜色,去他房间看了一遭。我果然没看到那只发簪,却找到了这个。”
说完,她就从那布囊里拿出了一节擦拭干净的树枝来。
“这是……”
“这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方村长’所说的亡妻发簪。它被妥善放置在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当做宝贝似地藏了起来。”
“……”
“银簪不存,那方中守自然也就不在了。我发现了杏木林中的秘密,于是便假意留下消息,告诉了你那师弟。”
“连清仁?!你跟他有过交谈?”
“对,不过那并不是眼下的重点。”
那苗女似乎言尽于此。
连孟虽有疑惑,但也多少厘清了杏木林中发生的事情。
只是,这里面仍旧疑点重重。他反复思量,觉得那人先前说的每句话里,似乎还藏着什么别的故事。
“看样子,你确实知道得不多。”苗女又笑了笑,“ 既然如此,现下‘两清’倒是还来得及。你现在离去,回去连尹门复命就好,天蚕教的人绝不会再为难你。”
“为难我?”连孟突然声音一冷,“原来你一直以为,方才那些都是在为难我?”
“……”察觉到周遭气氛突变,那四人脸上不觉警惕了起来。
“我是答应过门主,务必完成任务,取回祈年随身所带的玉佩。但是谁又说过,连尹门的刺客,只能做一桩买卖?”
连孟话音刚落,便将手里的银针一并掷了出去。
那四人躲闪不及,身上分别挨了一针。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嘶嘶声响,他眼疾手快,迅速跳到了一旁的石阶上面,然后果断掷出飞刀,将那蛇的身体一下斩作了两截。
“其实你们想动祈年,也不是不行,”连孟边说边回过了头来,他看着那一行人,突然嘴角一扬,轻声笑道,“只要,等到我死以后。”
三十五、离间
“你……!”
“你放心,连尹门的暗器从不喂毒,只是虽然不会丧命,却会让你们在此地定上几个时辰。而这几个时辰,就已经足够我带祈年离开了。”
“你就这么护着他?”
“我要护着谁,都与你无关。”
“但你有没有想过,那日祈府大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孟停顿了片刻:“我没有兴趣。”
“呵,看来你也是个色令智昏的废物。不过是看那祈年生得好看,就不辩是非了。”
“……”连孟没有说话。
他确实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何事,只是,要让他在祈年和这群人中择一而信,他必然不会选择后者。
“不过,你的选择他早就料到了。”
“他?”
那苗女没有解释,她看着连孟,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话说你也是天真得很,既然我们此行务必要带祈年回去,又怎会只派人找上了你?”
“……!”
连孟浑身一震。
他料想过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但即便对方真是调虎离山,他也委实分身乏术。
不过既然话已挑明,他再顾不上那人还要再说什么,便赶忙轻功朝小屋飞去。
夜色中的千月小镇突然变得异乎寻常的寂静。
即便有些屋舍中明明亮起了灯火,但却听不到任何人声。
连孟在屋瓦、房舍间急急而行,但却奇怪地找不到那间熟悉的花圃。
这时,他猛然听到脚下的一条小径中传来了些许人声。
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连孟有些好奇,却不准备停下来细查。他担心这也是那些人为了绊住他使出的诡计,直到他在那檐下听到了祈年的声音。
“没想到,你们当真跟了我这么久。”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和凌厉,连孟觉得有些奇怪,停下步子,回头往下一看,谁知,看到的却是那个朦胧的影子般的“祈年”。
他不知为何会在此刻看到那些“往日幻象”,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那时像是下着小雨,“祈年”打着伞,站在一行人面前。
连孟倾身看了看,却猛然发现“祈年”面前站着的,竟然就是他先前遇到的那四个人。
“祈公子说笑了。若不是您想让我们跟上,我们又有何能耐,能随了您一路?”
“祈年”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既然如此,那你们也应该知道,我若是不想让你们跟了,你们应当如何。”
“……”那苗女没有说话,她身后的那个紫衣男人却先开了口,“我们是奉了教主之命。”
“呵,你们那教主怕是活不长久了,奉他之命,有何意义?”
“祈年你……!”
“我怎么了?”他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一股莫名的狂傲,让人半点也想不起那个清雅病弱的公子来。
另外四人似乎对他有所忌惮,心中虽有怒气,但并未出言反驳。
“祈年”看了他们一眼,撑伞的左手像是轻轻摇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好了,我们明日便会启程,你们跟到这儿就可以了。”
见他想要离开,这时,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站在那苗女右后方的一个那人突然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祈公子当真准备明日离开?”
“嗯。”“祈年”有些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那,您是不打算过问,那位一直与你同行的少年了?”
“祈年”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他停顿了片刻,却语气平淡地问他,“你说的是谁?”
“就是一身黑衣,扎着高马尾的那位。”
“……”那撑伞的人明显不动了。
“他可天天在您身边嚷着‘祈公子’长,‘祈公子’短的……怎么,这才过了几天,您就不记得了?”
“祈年”仍然没有说话,等过了一阵,他才慢悠悠地应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但那位少侠跟我有什么干系,值得你们现在提起?”
“原来没有关系吗?”紫衣男人佯装诧异地应道,“我看他总在您的身边出现,还以为他是您什么人呢。”
“……”
“而且,若当真毫无瓜葛,那他前几日,为什么要拼死拼活地保护你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祈年”声音一冷,平静地问道。
见他态度突变,那人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你的朋友在我们手上。如果你不想他出事,就马上跟我们回去。”
“……”“祈年”没有说话。
那幻象中的雨,像是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