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勿用
黑蛟与白龙。
世间怀花客
Original Novel - BL - 古代
长篇
第1章
黑云压顶,长河浊浪翻卷,势如瀚海巨波,横冲直撞,越过天云边际,滚滚西来。
浪涛层层,又卷又落,以倾覆之势顷刻冲破河堤,如裂口大蛇,张开嘴一口吞没两侧的田地房屋。
呼——
江水在磅礴大雨里嚎叫。
天如黑幕,雨如擂鼓,洪水如破笼猛兽。
远处的山丘上,避难的村民挤在山尖,绝望地望着洪雨中的大江。
忽然,模糊视线中恍恍闪过一道巨大的长影,黑浑的大水猛然下沉拍击水面,前浪之中,那道深色的影子完完全全地凸显出来。
为首的汉子惊得瞪大了眼,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蛟!是蛟——”
水势滂沱,破釜沉舟地,巨浪又重新翻涌而来。
黑色大蛟似乎往这边斜睨了一眼,金眸如电,寒气森森。
河浪再一晃,那蛟又消失在大雨中,眼前只余黑云黑水咆哮压城,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大盛天元十三年,连日暴雨,江尾洪水大发,席卷阡陌屋瓦,破堤而下,淹没东海沿岸,一路之上死伤数众。
各地东海龙王庙,尽数遭毁。
有人在怒江猛浪中看见了一条金眸黑蛟,衔洪而下,长驱直入,奔袭大海。
此后数年,民不聊生。
九十五年后,春初。
时值那矜贵的白龙小太子九十多岁生辰,龙王设宴,四方神仙受邀而来,齐聚东海龙宫,完了竟发现,太子爷不见了。
白龙从小被众星捧月似的长大,养成一副霸道别扭的娇脾气。龙王气得脑袋冒烟,忍着怒派了一群虾兵蟹将各处去寻。
海底水波轻漾,白则蜷着身子趴在一块巨石上,摇晃尾巴打瞌睡,银色龙鳞泛澄光,映得四周水色浅浅,煌煌如灯。
他睡得正酣,一只灰壳小龙虾从不远处蹬着腿火急火燎地爬过来,边爬边喊:“太子爷,龙王正找你呢!您在这干嘛呀——”
白则被吵醒,翻了个身,将肚皮露出来,懒懒散散地打哈欠。
小龙虾爬到他身侧,放低了声说:“各路神仙都到齐啦,宴上只差您一个。”
白则说:“我不想去。”
小龙虾急道:“那怎么成呀,您……”
“不想去。”白则打断它,“没意思。”
“那您觉得什么有意思呀……”小龙虾虚虚地问,“这东海都被您翻了个遍了。”
白则想了想,随口说:“人间。”
小龙虾瞪大了眼:“人间?那可去不得。”
“为什么?”
小龙虾坦诚道:“凡人的地盘,龙去了要沾上尘污的。况且人间风波重重,没什么好,实在不如东海快活。”
白则闻言一笑,真起了兴趣,重新趴回去,问:“你去过人间?”
“您忘了,我就是从人间来的。”
“那你见识广。”白则说,“跟我说说,人间是什么样的?”
小龙虾犯了难,纠结了一会儿,说:“哎呀,这……这说不清楚,总之和东海大不一样。”
“哦……”白则应了一声,尾巴伸直了,碰到石下的白沙,灿金龙须搅动水流,白沙就跟着起起落落。
东海他熟。可人间又怎么不一样?
小龙虾又在催促他回龙宫,他也并不生气,闭上眼,不知第几次开始念念那个人间。
就如凡人世世辈辈都妄想羽化登仙,神仙也总思凡,心里或多或少,都揣着那块烟火繁盛、灯如流水的小地方。
禁令再多也无用。
“太子爷,您要是再不回去,一会儿龙王该亲自来——”
小龙虾的话刚说到一半,白则忽地睁开眼,喉咙里声带发振,振出一阵戾戾龙吟。
海水震荡,声音传去数十里外,沿路鱼群惊畏不已,本能地驻足俯首。
小龙虾跟在他身边当随从几十年了,这时候也瑟瑟发抖。
那是龙啊。
“他便来抓我。”白则笑,“可我要走了。”
“您……去哪儿?”
白则起身,龙首朝向西。眼睛亮亮的。
“人间。”
离东海最近的人间是扬州。
龙在海里,去哪儿不过是一弹指的事。小龙虾抓着白则的爪子,迎面对付极速冲来的海水。
白则自很轻松,问它:“人间有什么地方最好玩?”
小龙虾被冲得脑袋晕晕,一时回答不上来,等龙的速度放缓了,才难受地清醒了一点。
它嘀咕道:“最好玩……最好玩的地方就是花街柳巷,可太子爷去不得,去了会坏了修行,佛祖知道了,就要抓他去西方受罚,罚个几百年。”
“像王兄一样?”
小龙虾闻言急忙摆钳子,头昏脑涨地回:“不……”
白则朗声大笑,笑完了,说:
“人间天庭魔界,共有十亿众生,佛祖哪有这个闲工夫管我?”
说完,龙尾一甩,仰头直冲向海面。
破海而出时,龙身化为人身,一名白衣公子执扇立于云端。
面若冠玉,身如长虹。少年眉眼清澈,君子如琢如磨。这一副皮相占尽了天资国色。
从云端往下看,春初的黄昏霞色淡淡,海水波光粼粼,夕阳沉入远山,远山又恰在那片灯火之外。
小龙虾卯足了劲才爬上他的肩膀,看着云下,气喘吁吁地说:“那便是扬州。”
第2章
扬州有条十里杨柳堤,十里脂粉、十里烟华,晚风抚过,就沾上熏熏暖香。高楼红袖歌舞纷纷,昏黄灯光映下,河水如流金,月色里轻轻晃荡。
莺燕纷呈,客来客往,露出人间百态。
白则落了地,抚平身前的衣,打开折扇,学着那群从身侧路过的纨绔子弟的模样,迈步走进街口。
他长得好看,穿得又贵气,刚进这烟火地便吸引了门口揽客姑娘的目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住了,半哄半拽地往楼里领。
青楼中央是舞台,美人在上扬歌舞,粉纱红缎绕梁垂下,四周栏杆外千人一面,脸上都挂着白龙最不熟悉的那种表情。
脂粉味、烟草味熏得他脑仁发疼,旁边的老鸨还过来拉住他的胳膊,白则条件反射地一推,没控制住力,把老鸨推得老远,直直撞上了柱子,痛苦地哎哟一声顺着滑下来。
这一下闹腾动静不小,青楼里静了两秒,白则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坐在地上起不来的老鸨,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我……”
他话还没说完,那头便有人指着他大喊道:“嚯哟!这后生,敢砸沈爷的场子!”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青楼里顿时一片混乱。
龟公闻声跑上前,扶起老鸨,一声号令:“来人!”四处守着的打手立刻气势汹汹地上来,把白则围在中间。
白则皱眉,“这是做什么?”
打手们不说话,老鸨坐在那儿疼得两眼模糊,没人回答他,倒是又有别的声音在醉醺醺地喊:“沈爷,这笔账该怎么算——”
沈爷?
打手们横眉怒目,这架势,在白则看来就是非打一场不可。
白龙在东海闹了几十年,还未有人敢闹到他头上过。微一瞥身后,眼里杀气腾腾,根本不顾怀里小龙虾的拼命阻拦,向后一个回旋踢直接把人踢出十尺开外,撞碎了一路桌椅凭栏。
再向右,抬手挡住了一记勾拳,以牙还牙,又发了狠将人推出去,撞上合抱大柱才算完。
楼内一震,啷当一声碎了一口青瓷瓶,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台上美人落荒而逃,刚刚还在看热闹的人顿时缩着脑袋躲进角落。
白则勾唇嘲笑,都不用回头,伸出一掌将冲过来的另一人拍至倒滑出门外。
“疯了你!”龟公惊得大喊,“都来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