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洲抱着他,像抱一个孩子。呼唤他,像呼唤一个神祗。
他绞尽脑汁想激怒余洲。但余洲真的伤心时,他又只想变成最强大的生命,牢牢保护余洲。
有人抚摸他滚烫的脸颊,樊醒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或许面目狰狞,又立刻低了下去。“做什么?”他恼怒低吼,“滚!”
“雾气有问题。”余洲说着,递给他树叶做成的杯子。四脚蛇们打来水之后便逃走了,余洲却不能走。如果雾气能让生命体异化,那樊醒会变成什么?他不能想象。
樊醒正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欲望,吃人,被吃,吃人,被吃。或者还有其他,无数躁动的念头在他身体里冲撞、碰击。他死死咬着牙关,生怕一松劲,就会向余洲露出自己丑陋的獠牙。
余洲却还记得,四脚蛇不知从何打来的清水,能让昨天不安的樊醒冷静。他触碰樊醒的身体,果不其然,心脏又一次发热了。
余洲虽然在雾中穿行,但他却不受雾气影响。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但此时不是和樊醒沟通的好时机。他跪在樊醒面前,一手按在樊醒左胸皮肤,一手卡着樊醒下巴令他抬起头。
樊醒双目凶狠,死咬牙关不松口。人类的气味如此浓烈,他紧紧攥住手掌,命自己不能变化身形,也不能袭击余洲。
余洲见他实在不肯张口,干脆自己饮了一口水,直接覆上樊醒嘴唇,灌了进去。
清水落入口腔,樊醒瞬间清醒。这清醒的状态维持了半秒,他已经揽着余洲的腰,愈发紧地把人按进自己怀中。食人的欲望暂且消退,另一种念头轻飘飘地占据了他的脑子。
同是欲望,此消彼长。
余洲一怔,但没挣扎逃离。
樊醒的呼吸粗了,他又低了头,额头抵在余洲胸前,犹豫又抗拒。余洲迟疑片刻,看见手里还有半叶子水。他全喝进口里,再一次捏着樊醒下巴让他抬头,像刚刚所做的一样,喂了进去。
这一次喂食,滋味全然不同。樊醒认可这是一种允许,甚至是鼓励。他低哑地在亲吻间隙中,很小声地喊余洲的名字。吃掉眼前人,与保护眼前人,两种不同的欲望掺杂、糅合,他触碰余洲背脊、后颈,混乱又小心翼翼。
云层愈发低垂,稀疏的雨落了下来,坑洞底部渐渐积起小水洼。
水洼如摇动的镜面,映出同样摇动的混乱影子。
焦灼、狂喜、愉悦,所有情绪在坑洞中叠加,复数倍地回到彼此身上。
这太新奇了。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余洲和樊醒晕眩一般,全凭本能行动。
余洲淋漓中抱紧樊醒,摸到他身上鳞片。鳞片覆盖下肢,消失在腰间。碰触鳞片瞬间,余洲才醒悟面前并非一个普通人。不会有人像樊醒那样,半个身体被鳞片装饰。怪人,怪物,怪东西……这样的词语在余洲心头狂风一样掠过,它们变得可爱了,不再是责备鄙夷的话语。
余洲嘟囔这些词语,樊醒听不清楚,晃了晃脑袋,把耳朵凑到余洲嘴边:“……你说什么?”
“……骂你呢。”余洲轻笑,“坏东西。”
水洼被击碎了。
被雨淋湿的手砸破摇动的镜子,手背筋节突起,想抓住些什么,但没有可借力之物。随即又有另一只手覆盖上去。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风雨密密地持续了一夜。翌日天晴,雾气消散一些,透出稀薄阳光。
四脚蛇们围在洞口,探出许多小脑袋偷看。
樊醒一张凶巴巴的脸,瞪着探头探脑的四脚蛇。余洲睡在他怀中,他的骨翅把余洲围实,从骨头缝隙里只看到一点儿皮肉。
四脚蛇们摇头晃脑,相互贴贴,在樊醒面前疯狂表演。
樊醒的脸越来越黑,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们那水,是从哪里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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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夜的鱼干,蹦来跳去,要不就是躺在石头上,弹尾巴摆鱼鳍,偶尔还发出“卧槽”“哦豁”之类的声音。
吵得柳英年和许青原很烦。
下半夜,鱼干还是不消停,缓慢地嘤嘤打滚:好困……好累……想睡觉。
柳英年:那睡啊!你好吵!
鱼干蹦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鱼家……鱼家……算了,说不出口。
折腾到清晨,持续一惊一乍的鱼干终于哭了:够了吧!还干嘛呀!天都亮了!
第73章 骷髅红粉(11)
四脚蛇纷纷比划,樊醒完全没看懂。
余洲这时醒了,发现自己光着,登时感觉有些冷。
他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听见樊醒的声音:“会写字么?写字也行。”
热心的四脚蛇划了个歪七扭八的“龙”字。
四脚蛇在不远处的一个更深的洞里,发现了一条昏睡不醒的龙。
龙浑身漆黑,遍体鳞伤,还有几个人同它呆在一起。他们畏惧四脚蛇的形态,每次四脚蛇进入洞口,便立刻躲到黑龙背后,不和它们打交道。
黑龙所在的洞中原本就有一潭水,没有被雾气污染的清水正是从水潭中取来的。
余洲穿好衣服,心里已猜到那就是白蟾。白蟾被击中后从高空坠落,伤得很重,和他在一起的应该是柳英年等人。
腰包拉链没拉好,余洲起身时深渊手记掉落,恰好摊开有文字的一页。
余洲捡起手记,默念:“我们折断它的角/剪碎它的羽翼/我们用火烧它的影子/把骨头扔向天空/在灰烬里拼出新世界。”
他不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但隐约的,这似乎指向白蟾。
樊醒凑过来看。他亲昵地靠近余洲,在余洲身上闻到了自己的气味。这显著的情事证据令樊醒一愣,随即揽上余洲的腰:“看什么呢?”
“这说的是白蟾吗?”余洲把手记递给他。
扫了一眼,樊醒提醒:“安流也有角。”
两人面面相觑。白蟾和安流有角,樊醒有骨翅。
“不一定指我们这几个人。”樊醒说,“或许是别的笼主。”
“你的兄姐里有这样的人吗?”余洲问,“生了角,又有翅膀。”
樊醒斩钉截铁:“没有。”
两人疑窦丛生,但随即又想起,樊醒印象中的白蟾是个黑漆漆长尾巴的少年人,但他们见到的白蟾却是一条不想做人、只想当龙的动物。或许在云游之国中,有什么改变了他们的形态。
多想无益,樊醒让四脚蛇带路,和余洲出发前往水潭所在的坑洞。
经过前一天的雨,密林中雾气散去许多,压抑的感觉没有那么严重了。同样的,那些高大的怪物也极少出现,飞鸟飞虫仍在,有四脚蛇引领,他们绕开了许多危险的地方。
热心的四脚蛇边走边比划着解释。落入这个鸟笼的历险者会成为怪物,也可能会成为四脚蛇,其中一些更特殊的,甚至会变成植物。
植物保留着人的欲望与特性,食欲性欲,入睡苏醒。他们无法像行走的怪物一样获取食物,于是便成为了怪物们的警报器。只要发出声音,猎物就会受到怪物袭击,他们能分得一些残羹冷炙。
说话间,四脚蛇示意他们放轻脚步。灌木丛中传来怪声,一棵血红的花树张开树干上的裂口,正在吃力吞咽半只吃剩的鸟尸。它正在说话,但余洲听不懂,吞咽中花树颤动,从裂口中吐出细细的骨头。
绕过花树,他们继续前行。
放眼望去,密林沉寂,只有鸟雀掠过时翅膀发出的拍击之声。
四脚蛇在一条河流前站定。河水像是被无数化学物质污染,肥皂泡一样泛着彩光,河底几根骨头,森森闪光。有鱼从水面探出头来,余洲不知道是否该称呼那东西为鱼——毕竟它实在太像一团融化后胡乱黏在一起的粘土。
这些生物并不少,它们在河流里游动,十分自在。樊醒问:“这些也是……?”
四脚蛇点头。
余洲说不出话。他久久站在河边,直到樊醒喊他,才快步跟上。
四脚蛇正指向密林深处,那是隐隐发出红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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