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凡尔看着他微笑:“这是你后来捡了久久的原因吗?”
余洲怔愣。
“我想,也许是原因之一吧。”宋凡尔说,“你心里有善意,是那种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人。”
余洲:“我没有牺牲过什么。”
宋凡尔:“只要能呼唤出你的伙伴安流,即便有丧命的危险,你也会坚决跳下山崖。”
余洲:“这不算的。”
宋凡尔看看他,像长辈看一个晚辈:“那现在呢?为了保证一切如你所经历过的那样发展,你必须独自度过至少十年的漫长时间。”
樊醒会永远关闭陷空。前提是他拥有关闭陷空的能力,也就是成为“意志”。
樊醒能成为“意志”,其中不可缺少的关键,是许青原的牺牲。
许青原的牺牲受到柳英年的影响。
让许青原、柳英年和其他人顺利进入云游之国的必要条件,是姜笑在普拉色大陆取代小十成为笼主,并打开了“门”。
姜笑坚定选择留在普拉色大陆,是因为她在付云聪的城市里见到付云聪记忆中的胡唯一。
而在雾角镇里,他唤醒了安流。在阿尔嘉的王国里,他们获得了安流的心脏。
余洲回溯记忆,发现一切全都不可更改。
从雾角镇到云游之国,他和伙伴们经历的每一个鸟笼,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让最终的结局变得清晰。
回到过去的余洲唯一能做的,便是保证柳英年的笔记会被调查局发现,并且和他带回来的信息汇编成重要的《灰烬记事》。
柳英年会学习《灰烬记事》,尽管只是最粗浅的部分。但他学会了、记下了,带到“缝隙”中,给所有人提供最珍贵的一手资料。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走到最终的结局,让樊醒取代母亲,成为新“意志”。
为此,余洲哪怕要独自熬过十年时光,也心甘情愿。
回到北京之后,余洲看过宋凡尔手里最初的《灰烬记事》。
灰烬记事里说他之所以能回到Alpha时空,是因为在“缝隙”中自杀,并借助了“眼睛”的力量。
余洲:“我没有自杀。你们这样乱写,才会导致柳英年……”
他忽然停顿了。宋凡尔:“这不是你说的么?你说你死过一次。”
余洲:“我说的是掉海里那次。我认为骑着骨骸出海的我已经不是原本的我了。”
宋凡尔:“那我们修改。”
余洲:“不用不用。让柳英年记住这些吧。”
他继续翻看,发现调查局花了很多笔墨去描写余洲回来之后何其不正常:行为、言语、逻辑,全都十分混乱。
余洲:“……我有吗?”
宋凡尔:“这个不能改。自从你出现,你知道‘深孔’调查组里头多少人蠢蠢欲动,想找个陷空跳跳吗?”
余洲:“包括你。”
宋凡尔:“所以得把你的症状写得夸张点儿,免得误导更多的人。”
余洲只得笑笑。他要了一本《灰烬记事》,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就反复翻看。
余洲在宋凡尔和调查局的监视下,度过了漫长的十年。
期间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来:
某年某月,调查局接到余洲家乡警局的一个协查请求:一个名为余洲的无户籍人员到派出所准备补办身份证,经过抽血化验,发现他和十几年前名为“文斯渊”的失踪儿童DNA匹配。但该儿童父母已经双双在“陷空”点失踪,人口档案封存。警方希望调阅文锋、季春月夫妇的详细档案,以便核对余洲身份。
这个已经被余洲叙述过的往事立刻触发了“深孔”调查组的响应机制,宋凡尔和警方沟通,要求他们不要处理,也不要管理。余洲当时就在调查局,他听见电话彼端带着浓浓乡音的警察大声责备:你们这样很过分、很过分!
某年某月,他接到宋凡尔的电话:柳英年出现了,他报考了调查局,笔试还行,面试成绩极差。这人性格太内向了,又有点儿轴。余洲连忙提醒:一定要留住他。过两天宋凡尔告诉他,人留下来了,当实习生,柳英年做的“陷空”相关时空模型论文,相当有意思。
某年某月,余洲和宋凡尔去了临江市。他在临江中学校门外第一次看见活蹦乱跳的姜笑。余洲不敢和她打招呼,只是远远看着。“我们不能阻止任何必然发生的悲剧发生。”宋凡尔不断提醒他。余洲回答:我知道。
包括宋凡尔在内,知道“柳英年”“付云聪”“姜笑”这些名字对整个事件影响的,只有调查局最高权限的四个人。
余洲牢牢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捡到的久久。临近那一天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主动提出请求:他想回家乡看看。
余洲每年都会回一次家乡,看望奶奶。去年他送走了奶奶,之后一直惦记着久久。宋凡尔答应了,她对这个来自特殊时空的女孩子深感兴趣。
“你又带着那颗眼球?”调查局派车送两人回去,车上宋凡尔忽然问。
余洲:“你怎么知道?”
宋凡尔:“到底是什么宝贝啊。”
余洲:“那你是不是也带着你家里人的照片?”
宋凡尔瞪他:“那怎么一样。”
余洲笑笑:“一样的。”
樊醒那半颗眼球,余洲装进牢固的小盒子,总是放在背包夹层。无论他去哪里,随身携带。这是他与樊醒,还有“缝隙”里的父母同伴,唯一的联系。
抵达时已经是傍晚。余洲几乎立刻想起,这时候他正和谢白共进晚餐。谢白说了些温柔的话,用一种他极少在别人脸上见过的眼神注视他。余洲一边低头狂吃一边心脏乱跳。此时回忆,虽然结局惨淡,但他仍忍不住笑起来。
废品收购站门口几乎没有人。余洲看了看手表,时间快到了。他打开车门,宋凡尔紧跟着他下车。
和宋凡尔说了两句话,余洲忽然察觉异样。他愣了一下,立刻解下背包,从夹层里拿出樊醒的眼球。
眼球在发热,烫得余洲几乎抓不住。他打开盒子,宋凡尔大吃一惊:“这眼球……活了?”
金色的眼球在发光,一种强烈而浓重的光。余洲呼吸急促:他与樊醒有一种生命深处的联系,此刻手中握着樊醒眼球,他就像牵着樊醒的手,血脉与心跳紧密连结。
肮脏的墙根下,一个黑圈出现。
襁褓从黑圈中跃出,就像被什么人抛出来一样。它稳稳落地,丝毫没磕碰到。襁褓中的婴孩起初闭着眼睛,被这异样冲击惊醒,起初张口想哭,忽然便看到了靠近的余洲。
余洲回忆起自己在雨天里碰见那一只小狗。他小心翼翼抱起襁褓,忍不住笑起来,就像他平时逗久久一样呼唤她:“久久。”
婴儿用小手抓余洲的脸,余洲被狂喜和激动击中,他回来已有五六年,从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久久居然始终不哭,圆睁黑魆魆的眼睛,不知轻重的手在余洲鼻子上拍来拍去。
“有人过来了。”宋凡尔提醒。
余洲依依不舍,把久久放下。
地面平整,没有任何坑洞,刚才的黑圈已经消失了。
和宋凡尔躲在暗处,余洲终于又一次看到曾经的自己。
废品站门口已经围着几个人,对久久议论纷纷。十九岁的余洲从窄街另一头走来,显然满心愉快。他停在门口,也和其他人一样探头去看襁褓中的小孩。
有人掀开黑乎乎的小被子,久久受了惊吓,嘹亮地哭出来。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随即恍然大悟:是女娃娃。
这似乎已经足够说明,她为什么被遗弃。
久久哭得响亮有力,人们看着、听着,惊讶地议论:这是个很精神的小孩儿。但精神也没用,没人想要。收购站附近的人们大多条件拮据,他们纷纷摇头、四散,想象这小姑娘可能遭遇的命运。
没离开的只有余洲。
余洲当时十九岁,他刚刚成年不久,偷窃这手艺已经练得纯熟,自认足够把自己照顾好。他喝了点儿酒,微醺中带着新鲜的兴奋,站在哭泣的小孩面前,他仿佛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脆弱可怜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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