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洲笑了,靠近了吻他。他连忙把余洲更紧地抱在怀里,给他的历险者一个湿漉漉的吻。
“我不会……失控了……我再也不会……”樊醒呜咽,“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得实在太像个孩子,余洲忍不住眼圈发红。“你胜利了,樊醒。”他抚摸樊醒的头发,让樊醒可以放心大胆在自己怀中哭泣,“你承诺的事情,全都做到了。”
鸟笼里只剩余洲的低语和樊醒的哽咽声。
许青原躺在地上,安流在空中缓慢地打转。
一切顺利,他们成功了。
因此,要离别了。
意志消失无踪,樊醒成为新的意志。
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已经有足够力量穿梭“鸟笼”,但他还是顽强地爬上了安流的脊背。
安流毫无怨言,载着他们离开这个“鸟笼”。
“缝隙”中漆黑一片,远远近近,隐约可见一处处闪动珍珠白光芒的罩子。余洲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缝隙:“那些是‘鸟笼’吗?”
“对。”樊醒回答。
珍珠白的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修复。
余洲心里掠过一阵微小的不安:“‘鸟笼’坏了?”
“意志更替的时候,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樊醒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本想在近处的‘鸟笼’降落察看,但略略一顿,又说,“先送你回去,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余洲紧紧握住樊醒的手。有无穷无尽的话,但谁都没有开口。
许青原从身后伸出手,盖在两人手背上。它乖乖地跪坐着,比过去的骷髅要文静。
“帽哥。”余洲说。
“嗯?”许青原注视前方,淡淡地应。
“帽哥。”樊醒也照余洲的方式喊他。
许青原转头看樊醒,空洞洞的眼窝里没有任何情绪,语气却是相当不耐烦:“黏糊,恶心。”
背上的几个人不停嘀咕、说笑,安流沉默地往前。
它能感受到自己那枚小小鱼刺所在的位置。
同伴们一个接一个,永远滞留在“缝隙”中,但至少还有一个姜笑。他们可以根据鱼刺这个锚点,找到姜笑,找到余洲的父母,再让余洲和他们一起离开“缝隙”。
想到这里,安流浑身充满了力量。
它很难摆脱弟弟妹妹与母亲离开带来的伤感,但有一个必须前往的目标,至少它重新拥有了前进的力气。
挥动鱼鳍,它如同在天空中遨游,朝黑暗的远方滑去。
如果没有鱼刺这个锚点,余洲怀疑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普拉色大陆。
悬停在一个已经恢复的珍珠白罩子上,安流拍了拍鱼鳍。
下方的鸟笼无论怎么看,跟周围的鸟笼也没任何区别。
“确定吗?”樊醒问。
安流开始下降。他们顺利穿过罩子,进入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正要开口,余洲忽然闭紧了嘴巴。
这是普拉色大陆,安流下落的地方正是他们曾经抵达的傲慢原。正值冬天,四时钟的指针停留在12点位置,天地间一片雪白。
太安静了。静得有些怪异。安流落地,背上两人一骷髅跳下,远远望见傲慢原营地所在的小镇。
安流变化成鱼干,往前游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樊醒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它问。
樊醒代替了意志之位后,他察觉“缝隙”中的“鸟笼”产生强烈波动。他以为这是意志更替的正常现象,但此刻站在普拉色大陆上,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个迥异的变化。
“笼主变了。”樊醒说,“这个‘鸟笼’里的笼主,是小十。”
鱼干登时呆住,半晌才怒吼:“她又做了什么!”
樊醒和安流的到来,小十已经察觉。
她尚未适应自己笼主的身份,抬头看见樊醒朝自己奔来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他张开了手臂。
樊醒和安流想责备她,不料小十先扑进樊醒的胸口,哇地哭了起来。
“姜笑呢?”樊醒厉声问,“你做了什么?”
小十不停摇头,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来不及问为何这些人重新出现在这里。她只是哭,握着鱼干的鱼刺,手指向周围被大雪覆盖的原野。
“不见了……消失了!”小十哭得喘不过气,“他们,都,都不见了……”
余洲心中一空,仿佛突然落入空洞之中。他按着小十肩膀:“文锋呢?季春月呢?!”
鱼干和樊醒对视,樊醒已经察觉,这个“鸟笼”中只有他们和原住民,没有任何一个历险者的气息。
然而在大雪覆盖的原野之下,有什么正蠢蠢欲动。
“我不知道……突然间,都不见了……”小十胸口鳞片张开,露出她唯一的眼睛,那颗眼睛周围被抓得伤痕累累,滚落混着血色的眼泪,“我想把眼睛给她,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安流哥哥……”
余洲晃了一下,他扶着樊醒的手,在樊醒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愕。
前一个意志消失,所有历险者随之消失。
鱼干一激灵,连忙冲过来对余洲喊:“在‘鸟笼’里死去的历险者都会复生!余洲,别紧张!余洲!”
余洲已经完全听不见它说话,他紧紧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咸味涌进他嘴巴里,是眼泪混着鲜血的味道。
他甩开鱼干和樊醒,冲进茫茫的雪原。
那两个他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的称呼梗在喉头,他大哭起来:“爸爸!妈妈!”
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他只喊了一次就再也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失力般跪在雪里嚎啕。
有人抚摸他的头发,半是吃惊半是难以置信:“余洲?”
余洲抬起头,泪眼中看见眼前两个影影绰绰的人。
“你刚刚喊的什么?”季春月蹲在他面前,紧紧盯着他流泪的眼睛。
第95章 意志(5) 你要击碎我的眼睛,余洲。……
余洲如梦方醒,还兀自恍惚着。季春月没有放过他,握得余洲的手发疼:“好孩子,你刚刚说了什么?别骗阿姨。”
余洲试图否认。他下意识地去看文锋。文锋的眼神里没有他惧怕的东西,相反,那双和季春月一样惊愕的眼睛里渐渐浮上泪水。
“没有什么姓黄的律师,是吗?”文锋的手劲更大,他捏着余洲的肩膀,“也没有跟奶奶重逢,你在骗我们……你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泪眼的余光里,余洲看见越来越多的人从雪地里爬起、站立。他们茫然四顾,樊醒紧紧抱着被骷髅吓了一跳的姜笑,狂喜的小十让大地开始融雪,四时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指针走向了正东方,三点的位置。是春天来了,绵绵的细雨从天而降,覆盖在所有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余洲口齿不清地,仿佛辩解,又仿佛是疯狂的倾诉,“我被人捡走了,我在废品收购站里住……住了很久、很久……我一个人,没有人管我,没有人爱我……我只有久久……”
季春月狠狠抱住了余洲,力气之大,两个人直接倒在湿漉漉的、刚长出青嫩叶子的草地上。余洲个头已经比季春月高,季春月在他怀中大哭,完全喘不过气。文锋跪在妻子和余洲身边,他的声音粗犷,哭泣的时候像一头苍老的、孤独的野兽。
和姜笑呆在“鸟笼”里的这段时间,姜笑有事没事总问夫妻俩:如果见到了孩子,怎么办?
夫妻两人对余洲和樊醒等人还会再回来,甚至能找到回去的办法,实际上并没有很大的期待。他们在鸟笼中辗转的时间太长太长,见过了太多雄心勃勃的年轻人。激动时谁都会许诺,谁也都会信诺,但日子一长,冷静下来,只能自我安慰:做不到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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