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不瞒您说,我最近的精神始终比较恍惚。发生在十月集市的事情……您也知道。那让我对马戏团产生了些许的抗拒。
“而当我离开马戏团之后,我的力量、精神状态也在不停地回落之中。我变得虚弱、恍惚、茫然……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稍微振作精神,打算回到无烬之地。
“我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我终于了解到米基的真面目,还是因为马戏团与占星师的确如此关系紧密。”
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他想,米基?那是马戏团的那名团长,那个瘦高的男人?不过,这似乎也不是求证这一点的时刻。
他只是说:“或许……你可以劝劝你的同伴们?”
“他们已经不再是我的同伴了。”海蒂像是怅然若失,又像是得到了解脱,“有些马戏团的人是无辜的。但是有些……不管怎么说,我们总归做了许多错事。那不是光说说而已就可以忏悔的。
“……我打算回到无烬之地,寻找我的葬身之地。因此,那张星图……或许丢了也就丢了吧。”
她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来到正与列车员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男人的面前。随着她的脚步,他们逐渐安静下来。最后,整个餐车都安静了下来。
海蒂低声轻柔地说:“我不知道小偷会是谁,也或许是我迷迷糊糊就将那东西弄丢了。总之,麻烦了你们。请不必找了。那或许是重要的,但不管怎么说,也并不值钱。
“许多年来,那对我来说也是某种负担与沉重压力。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她摇摇摆摆地离开了餐车。
餐车在短时间之内陷入了安静之中。列车员与那两名嫌疑人面面相觑,像是谁也不明白这名古古怪怪的女士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西列斯轻轻舒了一口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深重的、粘稠的情绪覆盖在自己的心头。
琴多坐在他的旁边,低声说:“阴差阳错?”
或许长久以来,海蒂始终沉浸在占星师的力量与马戏团的氛围之中。她做了不少错事,目睹了不少罪恶却置身事外。直到遭遇不可抗拒的危险,她陡然醒悟过来,却仍旧只是袖手旁观。
可是,当她阴差阳错在火车的餐车中遗失了自己性命相依的时轨,她才突然意识到,那力量既是一种凭依,也是一种诅咒。
西列斯带着不知如何形容的心情,最后,他只是说:“命运无常。”
琴多笑了一声:“我总觉得,如果有人真的掌握了命运的力量,那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听到这样的说法,他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人类。”琴多说,“而非神明。”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朝着西列斯说:“该睡觉了。这盛大的剧目,终有落幕的时刻。我们只是旁听了一个人无聊的过去故事。”
西列斯想了片刻。他不太同意琴多这样的形容说法,但他最后也只是轻轻笑了笑,跟上了琴多的脚步。
不知道是否因为共同旁听了海蒂的故事,第二天清晨,当西列斯在朦胧的晨光中醒来,瞧见对面床铺上琴多沉睡的面容的时候,他反而没有此前那种尴尬与局促的感觉了。
他感到琴多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于是,当琴多醒来,去盥洗室洗漱后带着一脸水珠回来,睡眼惺忪地擦拭着自己灰白色的头发的时候,西列斯问:“普拉亚先生,我不久前就想问你一件事情。”
琴多困惑地瞧了瞧他,然后说:“不用这么叫我,琴多就行。你想问什么?说不定现在问了,我会乐意回答你。”
西列斯说:“10月19日的晚上,你来到了皇宫的后厨,是吗?”
琴多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当然了,西列斯·诺埃尔……先生。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会询问我这事儿呢。
“如果您想问的和我所想的是一致的,那么,是的,我看见了你处理那场面的全过程,也听见了你说的——判定,是吗?”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而西列斯只是平静地望着琴多。
最后琴多无趣地说:“行了。请您放一百个心。那是你的力量、你的秘密。我没那么多的好奇心。这世界上人们隐藏的秘密多了去了,我没必要对每个人都如此上心。
“当然,或许我是会有那么一些的好奇。仅此而已了。”
他耸了耸肩。
西列斯松了一口气,但又感到些许的啼笑皆非,或许是为了自己过去这段时间里的提心吊胆。他想,或许是因为他自己过于看重守密人这个身份,及其背后隐藏着的秘密。
对于其他人而言,那说不定只是某种神秘的、隐藏在历史幕布之后的力量罢了。而这种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数不胜数。
想着,他便说:“西列斯。”
琴多一怔,说:“什么?”
西列斯低声笑了笑,并且说:“不用这么叫我,西列斯就行。”
琴多愣在那儿,隔了片刻,他戏谑地说:“你这是在开玩笑吗,西列斯?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开玩笑。”
西列斯:“……”
什么叫居然!
他眉目间隐隐浮现的那种笑意缓慢消失了,最后,他只是冷淡而礼貌地点了点头,说:“我去吃早餐了。”
琴多说:“你不会生气了吧?”
西列斯说:“当然没有。”
“你可不要指望我会道歉。”琴多说,然后他又迟疑了一下,“你真的生气了?”
西列斯忍住了心中再次浮现的笑意,他总觉得琴多像是猫科动物。他颇为冷静地说:“这没什么,琴多。说真的,我该去吃早餐了。”
琴多略微疑虑地望着他,最后还是侧身让出了出门的通道。
西列斯从他身边走过。刚刚去洗漱的琴多没有扣好自己上衣的领口,西列斯瞥见了他戴在脖子上、由黑色细链悬挂着的一个配饰。
似乎是个圆形的东西。西列斯浮光掠影地瞥了一眼,也没有在意此事,离开了车厢去餐车吃了顿早餐。
清晨七点。天边有初升的太阳。晨光洒落,让已经习惯了拉米法城冬季阴沉天气的西列斯,感到了十足的愉快。
昨天晚上睡眠质量意外不错。他想。或许绝大多数应该归结于阿卡玛拉的力量。
火车车厢总是晃晃悠悠,过道上还总是有着酒精、汗水的气味和煤块燃烧的烟味。不过,也幸亏他拥有一位生活习惯不错的旅伴,让稍有洁癖的西列斯觉得挺轻松。
还有半天就抵达马尔茨了。
西列斯琢磨着,他与切斯特医生汇合之后,可能得在马尔茨住上一晚。他们未必赶得上晚上六点的火车,况且,经过了一天的旅途之后,他们或许也需要休整一番。
并且,寻找合适的探险者同伴。
……其实琴多是个不错的选择。西列斯转而这么想。他与他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并且实力绝对可靠。
于是,在吃过早餐之后,西列斯就询问琴多是否乐意与他们同行。
“你还有一个同伴?”琴多反而问起了这件事情。
因为切斯特·菲茨罗伊的火车比西列斯晚几个小时,所以他们得在马尔茨等待一段时间。西列斯特地提及了这件事情。
西列斯有些意外于琴多的在意,他说:“是的,一名医生。我听说,前往无烬之地最好能拥有一名医生作为同伴。”
琴多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说:“我会和你们一同去往黑尔斯之家。但是我和你只是同行,不是同伴。记住这一点。”
西列斯微怔,有些费解地想,这有什么区别?
或许这就是独行的探险者的坚持吧。
西列斯便说:“那么我们抵达马尔茨之后,一起去购买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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