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越是阅读这份手稿,就越是感到一种十分微妙的心情。
一方面,他对于卡贝尔教授近乎偏执,想要知道真相的研究心理有些许的认可;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卡贝尔教授似乎在窥视深渊的时候,自己也已经被深渊的黑暗所浸染。
因此到最后,他才能如此坦然地迎接死亡。
或许对于彼时的卡贝尔教授来说,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他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他越发地接近真相,但也被真相的阴霾笼罩。
抛开这种感叹不谈,西列斯更为重视的,自然是卡贝尔教授的“理论”。
或者说,他对于历史的“真相”的看法。
在这份手稿中,卡贝尔教授并没有明确写出自己的理论内容,不过从一些字里行间的倾向,以及卡贝尔教授对于“阴影”的推崇与忌惮,西列斯能大致理解卡贝尔教授的想法。
他似乎认为,胡德多卡被“阴影”吞噬了。而胡德多卡与梅纳瓦卡那次会面的结果,是两位神明都被“阴影”吞噬了。
……这个结论看起来有一些异想天开,但是西列斯却不能如此简单地将其归结于卡贝尔教授的疯狂。
问题就在于卡贝尔教授十多年前与那位神秘探险者的会面。
“祂们果然是一体的”。“超越时代的钢笔写下了超越时代的箴言”。
……什么是“超越时代的箴言”?
可以说,卡贝尔教授完全是在这一次的会面之后,才彻底陷入了近乎无可救药的疯狂之中。
两位探险者。年轻时候遇到的那位,将卡贝尔推上了一条未知的路途;年长时候遇到的那位,将卡贝尔推上了死路。
西列斯叹了一口气,将这份手稿合起。
阴影吞噬了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从某种角度来说,那倒是挺符合阴影纪之后,神明纷纷陨落的现状。但是,什么是“阴影”?
一切又绕回了这个神秘纪元的名称。
西列斯突然想起,在上个学期期末的时候,凯洛格曾经给过他一份阴影纪神明相关资料的书单。之后他一直忙于其他事务,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相关的书籍。
或许这事儿应该提上议程了。他想。
……当然,是在他忙过这一周的事情之后。
他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然后将卡贝尔教授的手稿放回柜子里。他意识到自己的小书房果真越来越不够用了,不由得头痛地叹了一口气。
好消息是,他可以把书放到男朋友那边;坏消息是,他的男朋友似乎正蠢蠢欲动想与他同居……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只是西列斯天性矜持内敛,又总是被习惯的力量绊住手脚。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注意着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点了,便果断在洗漱之后躺上了床。冰冷的床铺让他有一种自己躺在冰窖里的感觉。
好在阿卡玛拉的力量仍旧庇佑着他,让他仍旧可以顺利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西列斯打了个喷嚏。他感到喉咙有些痛,便烧了些热水。喝了热水之后,他感到情况好多了,便没有在意此事。
琴多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他们便一起去吃早餐。
“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琴多说,“注意保暖。”
“我已经注意了。”西列斯低声说。
琴多想了片刻,便说:“您的公寓取暖还是不够方便。或许我们可以去买个取暖的火炉?”
明火取暖。西列斯心想。
谨慎的地球人觉得那真是太危险了。况且他的书房里有这么多纸质文档,稍微一个火星飞出去便可能对他的研究造成灭顶之灾。
他便说:“如果拉米法城下雪了,那或许我的确应该买一个火炉。不过,现在似乎还没有这个必要。”
琴多看起来不甚赞同。
不过这个时候西列斯已经转移了话题。他提及了卡尔弗利教授的事情,以及昨天晚上阅读了卡贝尔教授手稿之后的收获。
琴多瞧了瞧西列斯,也只能暂且跳过这个问题。
他也因为卡尔弗利教授的遗产分配方式感到了些许惊异,他不禁说:“或许是因为这位教授认为,将这些书籍交给您,他才能够放心。
“毕竟,其他人也未必如您一般喜欢阅读书籍、喜欢收藏书籍。”
西列斯迟疑了一下,最后只是说:“或许吧。”
或许真是这样。或许,只是西列斯出现在了卡尔弗利教授生命路途的最后一段。他在不经意间陪同他走了一段路,或许也是最后一段路。
想到那地下藏书室中,坐在轮椅上的孤独背影……西列斯最终还是不禁叹了一口气。
聊到另外一位教授——卡贝尔教授,这位叹息的想法也并未停歇,反而更加强烈了。
西列斯说:“我感到这世界,以及这世界的人们,被某种阴影覆盖着。并非真正存在的某种阴影,或者某个神明,而是无形的阴影。”
在地球,即便人们对过往的历史与文学感到好奇,他们也可以详尽地——并且安全地——查阅过往的资料,不必担心文字中潜藏的污染与阴影。
但是在这个世界,情况却截然不同。卡贝尔教授在教学上不能说有多合格,但他在学者的道路上已经走了很远。
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癫狂,被所有人认为是“疯老头”,然后死于一种他自认为坦然与无憾的黑暗之中。
西列斯却未必能够赞同他的“无悔”。
“我十分赞同您的想法。”琴多低声说,“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曾经接受过的教育……神明仿佛是我的家族存在的唯一意义。
“……不,应该说,普拉亚家族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等待就旧神血裔的出现。”
西列斯说:“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他顿了顿,又说,“能理解,但是,并不认同。”
琴多点了点头。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调羹,看起来已经吃饱了,但是仍旧耐心地等待着西列斯。他继续说:“所以,我现在也仍旧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称呼李加迪亚。
“我不能说……祂就如同我的先祖一般……那太古怪了,也令我无法接受。我的家族将这种血脉当成是一种荣幸,我却未必如此认为。”
他讽刺般地笑了笑。
随后他又专注地望了望西列斯,又说:“当然,您是不一样的。”
西列斯略微困惑地望着他。说真的,尽管琴多似乎是将他当成了信仰的神明,但是,西列斯也没什么实感。他觉得琴多的内心是矛盾的。
他宁愿琴多所说的“神明与信徒”,是指他们之间的恋情,而非真正意义上……如同旧神与旧神追随者那样的关系。
“为什么?”西列斯问。
“您与旧神是不一样的,截然不同。这让我心甘情愿地信仰您的存在。”琴多低声地笑了笑,“另外,我也十分想与您……”
他几乎下意识舔了舔唇。
随后,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西列斯,说:“我可不是真正虔诚的苦修士。我的信仰是带着私人情绪的。”
“私人情绪。”西列斯低声重复了这个说法,不由得微微笑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喜欢这种说法的,至少琴多如此说的话。
琴多不满地说:“您就不能给点反应?”
“哪儿的反应?”西列斯反问。
随后,他站起来,收拾了自己的餐盘。
琴多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怔怔地抬头望着西列斯,几乎反应不过来。隔了片刻,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您想有什么反应都行。”
……地球人在心中嘲笑他的不堪一击。
西列斯若无其事地说:“该走了。”
琴多望着他那张冷淡的面容,心情突然急转直下,不禁愤愤地说:“您就吊我胃口吧!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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