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甚至什么都有——就跟所有城市一样,有彻夜贩卖简陋食物的小摊,有虽然狭窄但四通八达的道路,还有正儿八经的旅馆。
这个旅馆就坐落在离尤金进来的大路不远处,在黑夜中看不清小楼全貌,但在绝大多数门窗都紧闭的情况下,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门里透出的灯光仿佛穿透海面的灯塔光亮,叫人本能地朝它走去,尤金确实也这么做了。
门里只有货柜和一个打盹的老头,如果不是老旧的木门上写着‘旅馆’俩字,尤金也不会敲货柜把他叫醒。
不需要身份证明,房钱一天一结,尤金敢打赌,哪怕画着自己肖像的悬赏令就贴在那扇门上,只要能付房钱,老头也会把钥匙交给他。
虽然客观条件天差地别,但这种唯金钱论的气质确实证明这个地方也是白桥的一分子。
***
“%&*%¥?”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冲他说了一句话。
尤金没听懂,于是脚步不停地越过她朝深处走去,后面一个男人大笑,用的是通用语,但口音很重,他隐约猜测其中一个短句的意思是“大白天的!”
他在洗衣房里跟佣兵换了一件防水斗篷,但天亮后就把它留在房间里了——他从窗户里往外张望了一下,发现原住民们都大多穿得很随意,裸露着大片皮肤,大多数人晒得黝黑,说话就咧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这里没有排水沟,狭窄的走道通常会被污水占据一半,尤金花了半天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越走越深,在第一百次被死胡同和胡乱搭建的杂物堵得掉头后,他终于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几个只穿裤子的小孩在他身边呼喝跑过,尤金随手捞过一个,用通用语问他到哪儿买水喝。
“我付钱。”他说。
也不知道那孩子听懂了没有,像一条离水的鱼不住在他手上扑腾,一把他放下就甩着鼻涕飞快跑走了。
不过不要紧,尤金并不真的指望让孩子解决他的问题,他是说给附近的人听的——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在附近,但他知道一路走来总有不少视线盯着自己。
“嘿,”果然立刻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跟他搭讪:“你要买水?”
他没什么口音,吐字清晰,穿得比前一天晚上出去干活的洗碗工干净体面一些。
尤金点点头。
“我卖给你。”那个男人说:“你是外地人吧——找不着路了?”
没有得到回应,但他毫不在意,很自来熟地介绍自己叫普普,就住在附近,家里有干净的水可以给他喝。
尤金跟着他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一个不到一人高的窝棚前,如果这玩意不是用薄木板和其他东西搭起来的,尤金更愿意管他叫帐篷。
但普普说这儿是他家,熟门熟路地掀开挂在进出口的门帘,弯腰钻了进去。
尤金站在原地等待的时候,注意到这个窝棚上的门帘右下角画着几个不太显眼的雏菊环。
等普普再次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干水瓢,里面盛着一半水。
其实尤金早已饥肠辘辘,当他伸出手,普普却往后缩了一下,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你看,我的水也是要花钱买的。”他说:“剩下不多了呀。”
“你要多少?”尤金很干脆地问。
普普反而因此愣了一下,试探地开口:“2个铜币。”
尤金看了一眼那瓢水,算不上清澈,水瓢还豁了个口子。
“好,2个铜币。”尤金说。
还不等普普露出笑脸,他紧接着又说:“不要水。2个铜币,你带路。”
出乎意料的是普普看起来更高兴了,他小心翼翼钻回去放下水,像是怕尤金跑了似的很快又出来了:“没有问题——我在天堂岛长大,再没有比我更熟悉路的人了,你是要找谁?”
天堂岛。
尤金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我来找工作。”尤金说:“第一天来——租了一个房间,不认识回去的路。”
普普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赤脚踩进污水里,绕到他身前:“你租的房间在哪儿?”
“那家店没有名字。”尤金说。
“这儿的店都没有名字。”普普说:“你得知道老板是谁。比如杰尼的洗衣工厂,白胡子的面包房……”
“大门门上写着旅馆两个字。”尤金补充道。
“啊,我知道。”普普倒着走,看着尤金说:“他那儿可不便宜,你可以住我家,每天只收你5个铜币。”
尤金没吭声,普普显然不想放过他,一边走一边积极游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还有积蓄吗?那儿最便宜的房间也要10个铜币,一个月下来可就是300个铜币,就算运气好立刻找到工作,一天的工钱也就只有你付房租的,根本吃不起饭……”
“工钱这么低?”尤金皱眉。
普普哈哈大笑。
“不然呢?这里可是天堂岛。你不会是从内城来的吧?如果是就不稀奇了——那儿的老鼠都比我们有钱,不能比较。”
他这个司空见惯的口吻说明这个叫‘天堂岛’的地方与内城并不是完全隔绝的,人员互有流通。
内城虽然繁华热闹,但一切都建立在金钱上,如果在独场或者拍卖会上破产的话,一夜之间沦为乞丐,只得进入天堂岛苟延残喘的先例恐怕不少见。
与之相对的,要从天堂岛进入内城可能性大概要小得多,更多孩子长大后都只会成为普普,或者在后门通宵洗碗的粗工……
尤金正想向他打听是否有进入内城工作的可能性,走在前面的普普却突然停住脚步,还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进尤金怀里。
尤金越过他的肩头看去,不远处好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一个中年胖女人坐在地上哭,她前面摆着一个很大的木条箱。
“我们绕个路。”普普面无表情地说。
尤金耸耸肩,快步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那里怎么了?”
“有人死了呗。”普普说:“看那个箱子……里面是她的孩子。”
尤金看着普普的后脑勺,突然福至心灵:“从内城送过来的?”
普普脚步不停:“对。‘他们’偶尔会从这里把人挑走,从这里出去的孩子,要么再也不会回来,要么就被装进箱子里,如果家人还在原地,就能因此得到一笔钱。”
“‘他们’是指伍尔夫还是吉……”尤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普普气急败坏地止住了。
“不要——提他们的名字。”这个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别干这种蠢事。”
“为什么?他们会听到吗?”尤金从善如流地改口。
“‘他们’无处不在。”普普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大概因为是他在带路,确实没有多少人花费多余的精力注意尤金。
“不要谈论,不要引起注意,不要反抗。”普普说:“如果你想在这儿待下去,最好按我说的做。”
尤金愣了。
除了最后一条,刚才普普说的守则在大陆也适用,但约定俗成是防备魔女和黑魔法师的。
在这儿却……
他似乎找到在天堂岛里不管是旅馆房间还是简陋帐篷都一个不漏设置祈福物的原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周五噢。
第一百二十章
“你真的不租我的房子?”普普不愿意放弃, 但尤金已经能看到昨天晚上那个旅馆了——当时夜深,天上没有月亮,他对那栋小楼的所有印象就只有一扇亮着灯的门和上面用绿色颜料写的‘旅馆’两个字。
现在在阳光下看,才知道它确实是拼凑而成的, 搭建这栋房子的人似乎不在乎安全或者美观, 只一股脑儿往能扩建的地方叠加, 弄得楼层越来越高而形状奇怪,如果仔细研究,会令人疑惑最底层那副破烂模样是如何坚持到今天还不倒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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