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松叶村已经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了。
其中有一本书是装订相对粗糙的杂书,上面拼凑了一些不出名作家的短文游记和诗歌, 其中就有提到另一片大陆上那个如梦如幻的天堂, 白桥。
威廉修士很感兴趣地请求查理跟他仔细讲一讲举世闻名的拍卖会上都有什么奇珍异宝, 在那种地方流连的是否都是贵族和富商, 他们风流豪爽, 一掷千金,在大船上用水晶杯子喝掉的酒能灌满一条小河。
查理说的也是实话,他真真切切去过白桥, 甚至刚从那儿过来, 只是移动方法有些令人迷惑。
他急于弄清楚现在的处境,一边挑着不要紧的内容跟他形容白桥风貌,一边装腔作势地感慨如果潘尼格拉也比照建一个白桥就好了。
“那不太可能。”没觉察到查理试探之意的威廉修士耿直地说:“帝国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不受律法和武力约束的地区存在,否则皇帝陛下的尊严——”他及时打住话题:“总之不可能。”
“皇帝陛下有自己的考量。”查理赞同地说:“但我相信如果他亲自去白桥一趟,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这比把白桥修建在帝都里还要不可能。”威廉哈哈大笑:“我们的皇帝陛下一直不乐意理会终年内战的多伦,而且因为如此皇子们都被他禁止随意跨境, 我看就连最叛逆的五皇子也最多只到冰原那儿探探险,肯定没有离开过大陆。”
五皇子。
查理喝了一口热茶, 莫丁康帝国的五皇子二十五岁得封皇太子, ——那是在公爵深夜坐着马车绕过叹息湖来到枫林镇桐木街22号前一年发生的事, 从那之后,民间对他的称呼也都已经改成皇太子了。
威廉仍旧称呼他“五皇子”,是因为他如今未满二十五岁吗?
修士没有觉察到查理的情绪变化,大喇喇地继续说:“不过如果是五皇子继承帝国的话进一步开放倒很有可能,他一向有勇有谋,也乐于挑战。”
“继承帝国……说起来,五皇子今年几岁了?”查理用闲聊的口气问。
“13岁……14岁?”威廉修士想了想:“我不太确定他的生日是几月份。”
查理哈哈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十分虚假。
因为他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五皇子狄伦跟他同年,生日比他还要大两个月——无论如何也应该满二十六岁了。
十三岁?
十三岁???
他下意识摸了摸上衣口袋,隔着衣料感受内袋里那枚坚硬的戒指轮廓,思维跟桌上点的蜡烛光一样恍惚不明。
虽然不记得德维特什么时候偷偷把戒指塞给他的,但这个成功让他变回人脸的小东西是唯一一个能让查理确定自己没有离德维特,离路易和其他人太远的证据,而威廉此刻这一番话,让他的自信不得不动摇了起来。
他隔着蜡烛光看着威廉,对方精神饱满,表情轻松,对查理这个见多识广的陌生人由衷地好奇和敬佩,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有一双很诚实的眼睛。
他没有说谎。
一夜未眠的查理告别了威廉修士,用一盒卷烟的价格(包括装着卷烟的纯银烟盒)搭上了一辆去城里的顺风牛车。车上堆满了粗磨过一遍的面粉和成袋的苹果,赶车的老约翰说城里有酒馆定期收购。
牛车没有乘客的位置,查理把面粉袋堆成沙发的形状,斜躺在上面发呆,虽然德维特总是说他“举止放诞”,但查理的仪态其实很不错,坐在面粉袋上也没显出多少落魄来。
人在极端情况下容易滋生出奇怪的侥幸心理,查理决定先到城市里确认如今究竟是什么时候再做打算。如果时间真的因为哈利夫的魔法紊乱了十三年——查理思考了一个晚上,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总比五十年或者一百年强点。
十三年前他也十三岁,正是乐颠颠地在学校里大出风头不知低调为何物的时候,彼时艾莲娜也还没入学,差不多就是他整个人生里最自由的一段时光,这段记忆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很令人高兴,或许因为这样,查理对“十三年前”这个时间点并不排斥。
他从一个扎得不够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抛着玩,牛车的速度比他预期的还要快上不少,清晨出发,他们只在中途休息了不到二十分钟吃了点东西,太阳刚刚落山就看到了城镇的轮廓。
潘尼格拉的城市没有多伦大陆那种普遍防御的结构,城门进出检查也不算多严格,进了城里车夫问他有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可以介绍价格合适的旅店。
“只是您这样的绅士可能不习惯我们的地方。”中年车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脸上挂着跟威廉修士一模一样的无恶意笑容:“只要四个铜子过一夜,大通铺,稻草里可能有跳蚤,不能脱衣服睡觉。”
查理婉拒了他的好意,迎着夕阳蹓跶着找到主大街,帝国人口5000人以上的城市都会统一设置议事大厅,公民广场通常就修建在大厅附近,那里也是最实惠的平民信息交流中心。
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在公告栏里找到了当天的报纸和其他零碎的交易信息,上面标注的日期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很好的。查理站在原地,冷静地想:这不正是哈利夫——和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事吗?回到过去。
可是哈利夫是因为自身衰老力量不再才如此渴求时间倒流,十三年后却是他查理最风华正茂的年纪,有钱有貌还得到了个比他更有钱有貌的男朋友,结果一转眼……
咦,男朋友。
查理条件反射地想抖抖耳朵,但人耳朵却没办法那么灵活,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摸了摸自己耳垂。
十三年前的德维特才五岁呢。
查理曾经跟骑士团打听过德维特还没成为“德维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但他们谨慎的主人对此下了禁令,他至今都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他很感兴趣。
***
同一时间。
有一头长长浅金色头发的女孩钻过蔷薇花墙,站在草地上张望,夕阳下的花园里空无一人,空气里有一股甜甜的香味,那是今晚的蜂蜜小甜面包烤好了。
女孩穿了一身漂亮的蓝色裙子,但此刻上面沾了一些碎草屑。她毫不在意地随意拍了拍,朝边缘修建成波浪形状的树篱走去,并果然在树篱后面找到了自己的弟弟。
“你果然在这里,阿尼。”女孩蹲下,跟盘腿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平视:“怎么了,你哭了吗?”
她的小弟弟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生气,大概是因为在户外待的时间太长了,他的脸颊被晒得红红的,使他绷着的脸看起来并不凶恶,反而十分可爱。
“晚饭时间到了。”女孩继续哄他:“父亲和母亲都在找你呢——我们回去吧。”
“不。”小男孩坚决地说。
“啊呀,这可不行。”女孩装出发愁的样子:“那我要怎么办呢?只得回去告诉母亲,阿尼决心今晚不回来啦,他要睡在树篱下面。可是母亲肯定担心你,天黑了怎么办呢?夜里还有蛇跟猫头鹰。”
说到蛇和猫头鹰,小男孩神色变了变,但自以为姐姐没有发觉。
“我要告诉她阿尼长大啦,晚上不需要有人陪都能睡着,在野外住一两天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他们明天就要出发了,见不到自己小儿子该有多难过呀。”女孩儿说:“没有跟儿子吻别的旅行一定很不愉快。”
“那就不要去。”阿尼赶紧说。
女孩儿笑了,摸摸弟弟的头。
“这不只是公爵和公爵夫人的义务,阿尼。”她柔声说:“假使未来有一天我在远方需要你,你会去找我吗?”
阿尼看起来有点疑惑:“你为什么在远方?”她的房间明明就在城堡里。
他年纪还太小,以为家人理所当然只要永远在一起的,女孩儿也没有解释,只是问他:“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会来找我吗?”
阿尼点点头。
“父亲也正是这样对待他的兄弟的。皇帝陛下需要他,所以他会尽快赶到。”女孩说:“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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