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听见伍琳琅疑惑道:“你有话问他?你要问他什么?”
盛欢的心里“咯噔”一声。
顾沨止……有话要问他?!
在伍琳琅提及他在滨湖湾分局的那些遭遇之后,顾沨止还仍然执意有话要问他……这不像是顾沨止平时的反应。
如此公事公办,恐怕不是单纯的“问”,而是“审问”吧?
盛欢的唇线抿直。
他试着回顾了一下时隔两年有余之后,与顾沨止重逢的全情经过。反观那一次在虞城附属医院——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顾沨止在瞄准镜里看见了他,他隔着无形的电波听见了顾沨止的声音,称得上是彼此撞破,其实是相当的具有复杂性了。
要是放在平常的谍战剧情片里,他们应该彼此想方设法的灭对方的口才对。
但是他们两个并没有。
说来也好笑,他们两个非但没有立刻执行各自的职能,反而还“亲亲热热”的,“心照不宣”的对着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然……非要说的话,顾沨止行为的倾向性更大一些,盛欢不过是随波逐流被带着跑的罢了。
也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盛欢发现顾沨止是个很懂说话艺术的人,每一次触及敏感话题,又或者说是快要捅破那层脆弱不堪的窗户纸时,顾沨止都会巧妙的绕开话题,避而不谈,这也是为什么他总能引领着这份“心照不宣”持续进行下去的原因。
是因为旧情未了吗?
盛欢一度怀疑着,揣摩着,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是正如阿提密斯所说的,一切悬而未定,都是因为顾沨止还没有找到板上钉钉的铁证。
于顾沨止而言,他是一条网中待捕的鱼,捕捞是必然的事情,区别不过是收网早晚,收网的时刻取决于他们何时能找到有强大说服力的证据,那么在此之前,顾沨止自然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让他这条胖头鱼跑了,所以就这么似有若无的钓着他,牵着他,以各种方式包括利用自己的男色在内缠着他。
盛欢用指尖掐了一下掌心,试图用刺痛压下心底的那份冰凉颤抖。
一如同踩在荆棘之上走了很久,鲜血淋漓,他想退却退不得了,前面后面都是刺,现在能做的是撤离,赶紧撤离。
他有点儿凄凉且自嘲的想,真要命,现在才彻底觉悟这个问题,只能说他被顾沨止拿捏的死死的,想他盛欢也真可怜,忍气吞声的苟了这么久,最终居然还要去吃牢饭,还是被自己前男友送进去的……
如果他真的进去了,他的店面怎么办?他屯的那些璃黄金怎么办?……他的精神症状发作起来,又要怎么办?!
他和爸爸的事情,说出去自己都无法相信,遑论别人,局子里的警察可不会认为他是情有可原,大概只会以为他在假借做噩梦为由撒泼搞事……当然这都不是最要紧的,盛欢想,最要紧的是,如若那一天提前到来了,他要怎么办?
警察会像他从前对爸爸做的那样,慷慨干脆的送他一程,并将他装进璃黄金打造的安全屋里去么?!
盛欢忽的嗤笑出声。
他想,自己到底在痴心妄想什么呢。
他甩了甩头,脑子里的清明恢复了几许,他与自己说清楚——不能被抓,决不能。
他必须做点什么。
这时,他听见伍琳琅在为他抱不平。
盛欢的心底生出几分烟花散尽之前的余热,他想,伍姐好仗义一人,可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知道有被自己浅浅的利用到同情心,如若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呢。
但现在容不得他被愧疚所缠绕牵绊。
盛欢听伍琳琅气咻咻道:“哎行了行了,臭男人一到关键时刻就装傻,我不当这个传声筒,你不是要跟小欢欢通电话吗,你自己跟小欢欢说。”
这是一个机会!
盛欢的瞳孔略略收缩,他跟自己说这是一个后发制人的机会!
他必须戳中顾沨止的软肋,让对方无法立刻捅破这层窗户纸,让对方感觉到痛和措手不及,继而为自己争取到逃逸的时间。
那么问题来了,顾沨止的软肋是什么?
是……是……!
电光石火间,盛欢的心底闪过一个计划。
他缓缓的举起手来,从伍琳琅手里接过了手机。
在伍琳琅看来,盛欢是因为被欺负惨了,所以神情怯怯,举止也战战兢兢的不敢有太大幅度,实在是隐忍可怜的让人忍不住的心疼,而后盛欢接过电话,像是憋不住了一般,冲出一句:“顾沨止,原来……你有未婚妻啊?”
这句话略路沙哑,腔调是委屈至极又不愿狠心发作,将“错愕”、“难以置信”、“受伤心痛”等等情绪杂糅到了一起,如一枚音爆弹砸下来,将这头的伍琳琅砸的头晕目眩。
伍琳琅惊了。
“小欢你……居然不知道许念姿的存在吗?!”她骇然道。
电话那头的顾沨止也噎住了,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瞧这反应,盛欢知道自己的策略成功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莫名泛上来的一层铁锈味,继续趁热打铁的诘问道:“你既然有了未婚妻,那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呢!你……是在玩弄我吗?”
电话的那一头是极难得的更久的沉默,盛欢想,他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把顾沨止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人弄的无话可说这么长一段时间。
正直如顾沨止,坦荡如顾沨止,钟情深情如顾沨止,是会被道德和情分的钢鞭击倒的,他猜的一点也没错。
对于顾沨止的未婚妻,盛欢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今天这些遭遇的由来大概率跟这女人也脱不了干系。因为几年前他就见识过这女人的手段。
三年前,那个叫段锦织的贵妇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是带着许念姿一起的,两人皆是珠光宝气,由宝马香车接送,大抵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自惭形秽彻底断了念想。
盛世网咖的门面破败又不显眼,段锦织一开始都没有找到,还是许念姿下车殷勤的替她引的路。那娇媚的名媛一面鞍前马后的挽着那贵妇人跨过门槛,一面抑扬顿挫的嫌弃道:“老天呐,这地方是给臭虫住的吧……伯母,你对阿沨的爱真的是伟大,为了阿沨连这种地方都愿意踏足。”这话让贵妇人好不自我感动。
盛欢记得那时候盛长泽才死了没两天,尸身就停在地下室的冰柜里,尚未被安置。
警方来调查盛长泽的死因,盛欢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同时也是最大的嫌疑人,被囚在警察局关了整四十八个小时,在警方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动机和有力线索的情况下才被放出来。
万万没料到,生活给他的重创才刚刚开始。
本就生意惨淡的网咖因为出了人命官司更是无人敢踏足,还被莫名其妙贴上了凶宅的标签,房东陈四快气疯了,日日来找麻烦,盛欢没有钱,也没有路数去弄钱,家徒四壁,外人看起来他倒是不甚在意,一派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派。但实际上盛欢在被巨大的精神恐怖支配。他发现自己只要一闭上眼,各种荒诞恐怖的画面就会纷沓而至。鬼怪,骷髅,血红的天,走不完的楼梯,空无一人的封闭房间,还有不瞑目的盛长泽……他的大脑像是一台中了木马病毒的CPU,运转失控,脑细胞快烧出烟来了,他清醒时尚且控制不住,睡着时就更会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一切都真实的可怕。
那是盛欢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他想把脑子剜出来扔掉,觉得自己在发疯的边缘徘徊,他不知道自己该去问谁,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世界上没有他的同类,唯有盛长泽是,若是盛长泽活着就一定可以体会他的崩溃,可惜盛长泽死了,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重复过千次万次。
“璃黄金,他们都怕璃黄金,有璃黄金就好了……记得去找璃黄金啊!”
铿锵笃定如同圣旨。
从警局回来后,盛欢草草的收拾了盛长泽的遗物,便开始上网到处检索有关“璃黄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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