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贻误战机,让主公错失从根本上打败萧望的机会,这不是小事。”
“夏收和我们朋友多年,又为主公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为什么连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也不给他?”
“阿婴,行军打仗,逐鹿天下,最忌讳妇人之仁。他这次犯的不是一个小错。”桑忻神色冷淡,语气平静,轻轻松松就给一个相熟的朋友定了死刑。
像极了钟离婴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钟离婴的眸光微动,他觉得此时的桑忻有点陌生,或者说从很早开始,桑忻就变了。
他为了让周承登上那个天下至尊之位,变得偏执冷酷,手段狠绝。
“不,不是因为他犯的不是一个小错,他才死的。”钟离婴扯了扯唇,带着淡淡的嘲讽,“是因为近日许多人心思浮躁,所以你想让夏收做儆猴的那个鸡。”
桑忻眸底波澜不惊,并没有否认,钟离婴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我去找主公——”
“他听我的。”桑忻淡淡道。
钟离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喉头微动,语气哀叹道:“你非要他死吗?”
“你为何如此维护他,因为他曾带你去开荤?”桑忻看着他。
“什么?”钟离婴蹙起眉。
“因为他带你去快活过?”
钟离婴哑然,夏收这人浪荡不羁,他们两个在外打仗的间隙中,夏收看不惯他不近女色,孑然一身,就骗他去过青楼,不过那回他很快就走了。这事儿他从没和任何人提过,夏收被他训了一顿,理应也不会说才是,桑忻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去……自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钟离婴气恼道。
他痛惜夏收:“我只是…觉得他不该这样死,他那样的人,也许更喜欢死在战场上。”夏收是有点毛病,但他心中丘壑却是钟离婴欣赏的。
“你可真了解他。他醉在美人榻,贻误战机时,怎么没想过应该战死在战场上。”桑忻冷冷道。
钟离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眼,离去。
夏收还是死了,钟离婴郁郁了一段时间,也因此与桑忻有了龃龉。
“阿婴,我今日路过集市,看见了这个钓竿,觉得甚是漂亮。”桑忻拿着鱼竿问道,“我们去钓鱼好不好。”
“你说得对,做大事最忌心慈手软。”钟离婴看得清楚,夏收死后,军中的浮躁之气收敛了不少。
“阿婴,你还在生我的气?”桑忻嗓音低缓,苦笑道,“我知道终有这么一天。”
钟离婴虽天生将才,在战场上杀伐果决,但在战场之下却容易心软,极易被人情困住,优柔寡断,或者陷入各种斗争中。
“不。你做的是对的。”钟离婴摇头,“既然决定了做大事,就不应该在人情小事上过多纠结。况且,夏收原本就错了。”
“嗯。”桑忻没再说什么,而是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钟离婴看向他。
“什么?”
“如若有一日,我和主公大业之间有冲突矛盾,你会如何。”
桑忻微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若那日犯错的是我,你也会这样冷酷果决地斩杀我吗?”
“不可能,你不会犯这种错。”
“我说如果。”
“没有这种如果。”桑忻似乎不想听到这种假设,甚至想都不愿意想,转移话题道,“去钓鱼吗?”
钟离婴看着他,心里想,或许你已经在选择了。
“阿婴,去钓鱼吗?”桑忻再次问道。
钟离婴正想答,就有人过来道:“先生,主公有事请您过去商议。”
桑忻看向钟离婴,眼底有点犹豫。
“去吧,主公的事要紧。”钟离婴淡淡道。
桑忻似乎松了一口气,道:“你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去钓鱼。”
钟离婴没回他,而是道:“去吧。”
桑忻转身离去,钟离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地阵阵酸闷。
又是一年春寒,终于到了周承与萧望大战之时。
周、萧大战,周承始终占据着上风,但萧望实力雄厚,麾下能人异士也不少,其中就有善蛊毒的异士。
周承集团中,最重要的不过三人,周承,桑忻和钟离婴,桑忻居于幕后,从不上战场,一般人轻易难以接触。
周承虽也经常坐镇军营,但有时候为了赢取军心和民心,鼓舞士气,也会亲自上阵,再说钟离婴,始终在战场上英勇睥睨,且从未有过败战,这次更是将萧望大军打得节节败退,敌军只要听到钟离婴的名字,心里都会不由自主的发寒打颤。
于是,萧望派了一队武功高强的死士,终于在战场上给周承和钟离婴种下了蛊毒。
此种蛊毒阴毒至极,中了蛊毒的人白日时时刻刻都要受剜心刮骨之痛,晚上又让人感觉寸寸烈火灼烧,痛苦至极。
若是七日之内,没能找到解药,中蛊毒之人将会经脉尽碎而死。
钟离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脸色苍白得厉害,脸上全是冷汗,他像是被困在了烈火地狱里,无时无刻不被炽火烧灼着。
他的意识恍惚,神志不清,隐隐能感觉到他的帐中有人急急忙忙来来去去。主公和大将同时中毒,想必现在军中已经慌乱成了一团。
桑忻呢?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很担忧焦急,所有的担子一下子全落在他的肩上,是不是压力大极了,会不会夜不成寐,原本就病弱的身体是不是会受影响。钟离婴模模糊糊地想着,哪怕现在痛极,难受极,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桑忻。
周承中毒,他是不是也很着急?
“阿婴,阿婴……”
桑忻的声音像是一道清凉的泉水,唤醒了片刻的钟离婴,但钟离婴的意识很快又被灼烧的痛楚生生扯下了地狱。
“你再忍忍,很快,解药很快就能配出来。你再忍忍,阿婴……”
钟离婴艰难地想睁开眼睛,可那眼皮像是千斤重一般,他难以睁开,只是嘴唇稍动,像是应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离婴不知道被“剜心刮骨”和“烈火炙烧”多少次,迷糊中,突然一道声音如惊雷响起——“先生,解药配成了!”
钟离婴胸膛急促起伏,想要醒过来,但随即那人的话又将他打击落了下去——“可是只成功配成一副解药,没有药了……先生……”
“……只剩下三天了……”
“……没有时间了,这可如何是好……”
“主公!主公又吐血了!”
“将军、将军七窍流血了!”
“先生,解药……”
钟离婴听不清楚那些人又说了什么,只听到身边那人冷静的一句话:“……先给主公服下解药……”
那声音如此冷静果决,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因他选择的是他最在意的人。
钟离婴刹那间好像坠入了万年冰寒的冰窟,无止尽地一直坠落下去,酸楚无尽,万劫不复。
他是在第十天醒来的,听亲信谢良说,还好当时正好有一神医进入城中游历,听闻了他的病情,连忙赶了过来。神医果然是神医,竟然还能配出另一副不同配方的解药,之后便成功把他救活了。
钟离婴静静听完后,道:“帮我多谢那位神医。神医在何处,速速请来,我要亲自感谢他。”
谢良道:“神医在将军无恙之后就走了,信都没留下。属下是想,那神医大概是菩萨下凡,只是日行一善,大善在于心中,并不想被千恩万谢,所以就悄悄走了。嘿嘿~”
钟离婴没有说话,眼中的情绪让谢良这个大老粗都看得莫名难受,他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您的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摇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喑哑的嗓子挤出几个字:“桑忻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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