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无与伦比的荒唐事件直接导致了加莱内部的动荡,直到弗朗索瓦三世和他的弟弟展现出了过人的军事才能,扫荡了一批“心怀不轨”的贵族,这才将王位重新稳固下来。
于是又有人暗中唾骂,这个疯子家族的成员往往会死于不名誉的谋杀或戕害,但他们之中偏偏很容易出现天赋绝伦的天才,简直就是圣主对加莱降下的惩罚!
小皇帝睁着半醉半醒的琥珀色眼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双脚挂在扶手上,以一个极其不礼貌的姿势横躺在王座上——虽然非常不礼貌,不过有谁敢来指责他呢?
镶嵌着黄金的天花板上用溶解的各色彩矿石和大量白银绘画着繁复华丽的壁画,巨大的水晶吊灯放出煌煌光彩,灯火被水晶的截面一照,落下的光芒里就带有了极度纯粹而透明的彩色光晕,这种光晕美丽得像是梦幻,看久了之后会带给人飘飘然的眩晕感。
弗朗索瓦觉得自己现在就有些晕乎乎的。
轻快流畅的乐曲在他脑子里被扭曲成零落的音调,余光里能看见女人们变幻的身姿,猩红的雪白的暗蓝的宽大裙摆像花一样盛开,她们丰腴的臂膀上挽着丝绸锦缎的披帛,柔软的流苏下包裹着被香水腌透的雪白皮肉,如同融化的颜料混杂在一起,让他想起饱和度极高的亮粉色液体粘稠地流淌下来的样子。
弗朗索瓦于是古怪地笑起来,距离他最近的女士大着胆子朝年轻俊美的小皇帝抛去一个媚眼——她们无比清楚皇帝的恶劣名声,但是有哪个女孩会对那顶尊贵的皇后冠冕无动于衷呢?
收益总是伴随着风险,况且陛下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
弗朗索瓦懒洋洋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踏进舞池。
每一个人都对皇帝的到来欢欣鼓舞。
他在无数的手臂间穿梭,柔软芳香的手指随着舞步的变幻轻轻摩挲过他的脸颊、肩膀和胸口,暧昧地试图挑动他的情绪,弗朗索瓦随手牵过一位女士的手,在她手背上亲吻,然后将她推到她那位舞伴的怀里,听见了周围发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炽热的、仰慕的目光像丝网将他重重包裹,如果弗朗索瓦是一只昆虫,他毫不怀疑自己将会被女士们的目光彻底捆绑、分食。
可惜他并不是什么昆虫。
小皇帝仿佛是走累了,又或者是刚才摄入的大量酒精令他感到昏沉,他完全没有顾及这里是舞池中心,干脆利落地躺了下来,没有他的命令,乐队不敢停止演奏,舞池中的舞者们也不敢擅自离开,于是一切都平稳地继续着,哪怕这场面看起来真的很荒唐。
衣衫凌乱的小皇帝躺在大理石地面上,微微眯起眼睛,水晶灯的光芒让他的眼睛有些不舒服,夫人和淑女们昂贵华丽的裙摆间隔着在他周围盛开、旋转,胆大的女性故意将裙摆转到他脸上,像一个无需言明的邀请。
弗朗索瓦伸手去触碰那些刻意贴近他的雪白大腿,握住对方的脚踝,在她们小声的惊呼中将人拉过来,躺在地上和看不清脸的人拥抱亲吻。
这种半醉半醒的迷乱让他感到舒服,半眯的眼睛里瞳孔泛着蛇一样无机质的粘稠冰冷,脸颊绯红沉醉在皇后梦里的女孩们恐惧这双无限接近爬行类的眼睛,又渴望靠近帝国的君主,这种矛盾让弗朗索瓦身边的人如同流水一样来去。
打断这场盛会的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琴音。
乐队中一名小提琴手的琴弦忽然断裂,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但听觉敏锐的皇帝即使在昏沉中,也捕捉到了它。
透过无数双层锃亮的皮靴和精致的高跟鞋,皇帝蛇一样的眼睛盯住了那名犯错的小提琴手,眼神中的凶悍在看清对方的脸后慢慢变成了惊讶。
乐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打乱,在皇帝的眼神下全都僵硬地停止了动作,被皇帝注视着的那名小提琴手浑身哆嗦着,握着琴弓的手用力到发青,紫色的眼中满是惶恐。
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色泽特殊,像一对紫石英。
弗朗索瓦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分开人群走过去,在周围无数人的注视下,弯腰用一根手指托起那名小提琴手的下巴,将脸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对方恐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哆嗦如风中落叶,配上他算得上精致的容貌,可怜得不得了。
能被选入宫廷乐队的,除了才艺出众,还要五官端正,相貌良好,这位小提琴手的才艺或许不怎么样,所以只能混在乐队的末尾,但他的脸无疑为他此刻能坐在这里做出了最周到的解释。
一位美貌的少年,还有着漂亮稀少的紫色眼睛,不少贵族们都露出了垂涎的神色。
仔细端详了他一阵的小皇帝忽然问:“你姓什么?”
金发的小提琴手吞咽了一下唾沫,感觉喉咙还是干涩得要命,他开始疯狂地后悔非要加入这一次演奏,为此他还故意弄伤了一个小提琴手的手腕,他只是想来这里勾搭一位贵夫人,凭借他的容貌,成为贵族女性的情人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他真的没有想到会被陛下注意到!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从本质上来说,他就是一个畏缩胆怯的利己小市民,哪里想过会有一天这么近地与皇帝接触?
但是陛下问话他不敢不回答。
“尤吉……陛下,我叫尤吉。”过度的紧张令他眼前发白,甚至听错了弗朗索瓦的问题,小皇帝慢悠悠地挑起一边眉毛,居然也没有生气,反而亲昵地笑了起来。
“家里是做什么的?”小皇帝堪称和蔼可亲地问。
“……我的高祖父,好像、好像是银行家……”一听就是虚无缥缈,仅仅挂在口头上用以给自己镀金的“古老家族历史”,但是弗朗索瓦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波提亚家族的后裔繁多,有尤里乌斯那样大权在握的,当然也就会有这样流落异国他乡血脉单薄到连姓氏都已经不记得了的。
旁系的旁系,连族谱上都不会再有这个家庭成员的名字,只有他们自己还口口相传着过往的辉煌历史,却连到底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弗朗索瓦开心地笑起来,捏着尤吉的下巴摇了摇,像是在爱抚自己的宠物,轻描淡写地扔下了一个炸|弹:“我很喜欢你,我封你做子爵,以后跟我一起住在宫里吧。”
这个喜讯来得太过于突然,砸得小提琴手一瞬间头晕目眩。
在十分钟之前,他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破落小提琴手,现在就一跃成为了高贵的子爵阁下?!
“但是,我不太喜欢你的名字,换一个吧,”小皇帝眯起眼睛,手掌轻轻拍在尤吉头上,好像在拍一条听话的狗,而尤吉也僵直着身体让他拍,生怕他不够顺手似的,恨不得把头都弯到底,“就叫尤利亚吧,圣主身边的大天使,多么美丽的名字!”
但这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尤吉没敢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是附和地笑起来。
新出炉的尤利亚子爵成为了都德莱宫廷中炙手可热的宠臣,他和年轻的皇帝同进同出,连体婴般不可分离,皇帝对他的宠爱一度到了所有人都震惊的地步,流水一样的珠宝运送到子爵的宫殿中,各种珍稀的艺术品送去供他赏玩,皇帝甚至纵容他随意进出自己的书房。
有不知名的侍从声称,自己看见了子爵私下里向皇帝撒娇,而皇帝竟然真的将自己的冠冕给对方把玩。
倾盆而来的宠爱瞬间让这个出身平平的年轻人迷失了自我,他疯狂而贪婪地向皇帝索取财富和珠宝,盛气凌人地号令出身贵族的侍从们,对觐见皇帝的大臣们不假辞色,一时间,加莱像是多了一位无冕的皇后——除了不能为陛下生一个孩子,尤利亚子爵所拥有的一切和一位皇后无异。
弗朗索瓦坐在长椅上,看着尤利亚低头调试小提琴,和之前宴会上那身寒碜的制服不同,子爵此刻穿着与皇帝类似的华服,金色的短发已经长到了勉强可以扎起的地步,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眉宇间的轻浮与傲慢无限膨胀,调试了两下后,尤利亚将小提琴扔在桌上,摸了摸自己颈窝里的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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