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波提亚家主到底比不上最专业的医生,哪怕他尽心学了个八|九成,因为岩石城堡过于糟糕的生活条件,拉斐尔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定时睡觉,按时吃饭,蔬菜和牛肉、水果都要吃,”波利接过棉布,擦干净拉斐尔腿上黏糊糊的药膏,看着拉斐尔把衣服扯下来,苍老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年轻的教皇,“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睡到你床底下去盯着你——相信我,我做得到。”
曾经瞒天过海溜出家门、在海盗的眼皮子底下钻进了海盗船的男人骄傲地说。
拉斐尔无奈地看着他,淡紫色的眼睛轻轻一眨,又一眨,神情像极了一只无辜可怜的小猫,就等着人类像之前的千百次一样退让投降。
谁能扛得住这等美色的攻击?
尤里乌斯不着痕迹地将脸侧了过去,听见波利冷酷的声音:“从明天开始。”
——这个男人居然抗住了!
拉斐尔的眼神变了,充满难以置信和无法理解。
啊,类比一下就是,一只战无不胜的猫,居然遇到了对它的撒娇无动于衷的人类,这很容易让小猫的世界观崩塌,产生“这人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的错觉。
反正谁都可能有问题,猫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见以前百试百灵的手段失去了效果,年轻的教皇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屈服在了医生的威慑下:“好吧,我记住了。”
波利收拾好药箱,提着箱子出门了,走了两步,他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长长地深呼吸了几下,自言自语:“了不得,差点被骗过去了,差一点差一点……”
满心庆幸的老头沿着走廊离开,蹒跚的背影慢慢融入昏暗的灯光。
房间里的两人陷入了相顾无言的阶段,最终还是拉斐尔退了一步,他向尤里乌斯伸出了右手。
可能是因为刚才波利的到来,让他久违地想起了曾经被尤里乌斯关照的生活,他难得地不太想去思索那些复杂的东西。
尤里乌斯从善如流地握住他的手架在自己肩上,扶着年轻的教皇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床边走去。
拉斐尔绸缎似的金色长发披在背后,碎发扫在尤里乌斯颈间,冰凉酥麻,让波提亚的大家长有些走神。
拉斐尔刚动完手术那段日子动弹不得,到哪里都依靠仆从,尤里乌斯有几次也抱过他,那时候的少年清瘦纤细,金发柔软,窝在怀里能摸到嶙峋的骨头,不过拉斐尔痊愈了之后,他们就很少这样亲密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拉斐尔已经走到了床边,将自己挪到了床上。
尤里乌斯看看周围,的确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了,就轻声告别了。
“晚安,祝您有一个美妙的梦境。”
拉斐尔望着他,尤里乌斯一丝不苟的铁灰色长发被他刚才的触碰弄得有些凌乱,衣领上也有了一些褶皱,看着难得不那么贵族的波提亚大家长,拉斐尔终于露出了一个细微却真实的笑容。
“晚安,尤里乌斯。”
教皇的声音非常平和温柔,不带负面情绪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如同天使在低语。
尤里乌斯离开教皇的寝室,亲手合上了门,随口嘱咐两旁的护卫:“晚上警惕一点,如果冕下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告我。”
护卫点头,尤里乌斯对着关闭的门站了一会儿,半晌后忽然感觉自己的行为愚蠢且莫名其妙,于是迅速离开了这里。
第17章
迷雾玫瑰(十七)
教皇宫里除了侍奉教皇的修士和修女、从事文书工作的秘书之外,最多的就是执行安全工作的护卫了,他们分布在教皇宫的各个角落,为了保护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世界至高无上的信仰首脑而鞠躬尽瘁。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自豪于自己的这份工作,并将它视作自己人生的巅峰,能够获得在教皇卧室外看守的职位的人更是满心骄傲。
站在门外的两个人站得笔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遵照着秘书长临走前的嘱咐,恨不能再长出一对眼睛观察周围。
所以当室内忽然发出一阵怪异响动时,他们第一时间就听见了。
两人迅速扭头,盯着那扇雕琢着天使捧杯的双开大门,犹豫地对视了一眼。
那是什么声音?
他们用眼神互相交流。
好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冕下从床上掉下来了?
其中一个人歪着头想。
胆子更大的那一个上去轻轻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问:“圣父,您还好吗?我们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室内传来了长久的寂静,就在他提心吊胆着生怕这是个乌龙,而胆大包天的自己打扰了圣父的休息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不,没什么,我没事。”
过了几秒,他低低补充了一句:“谢谢。”
圣父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倦,那名得到了圣父的谢意的护卫受宠若惊地想,其实圣父的年纪和他的小弟弟差不多大,那个混小子还习惯于流连在玫瑰花房里,和与他同龄的青年们干点混蛋的事,但是圣父已经是承担起世界信仰的大人物了,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吗。
护卫在心里嘀咕,但是……怎么说呢,圣父每天都看起来很辛苦,教皇宫里有流水似的事务来往,涉及各个国家、整个大陆的信仰的事件都会汇聚到这个圣城的心脏来,作为圣父的护卫,他很清楚,圣父的休息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算了,还是让那个混小子去玫瑰花房消耗他多余的精力吧。
室内特意调暗了的汽灯光线稳定,照在绸缎的帐幔上,在地毯拉出长长的影子,凌乱的床上空无一人,教皇宫年轻的主人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灿烂的金发潮湿地黏在脸上、脖子和领口的皮肤上,一双淡紫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翻滚着粘稠的恐惧,他费力地把自己蜷缩起来,雪白的侧脸用力蹭着羊毛地毯,直到皮肤泛起了刺痛。
这种微不足道的痛终于将他从梦魇中拉扯了出来,尖利嘶喊的灵魂被塞回空空的躯壳,去填满尚且在颤栗的身体。
拉斐尔再度用力抱紧了膝盖,好像母胎里的婴儿环抱着自己,从这个生疏的姿势里,他汲取到了一点点薄弱的熟悉感,凭借着那一丝微弱的理智,他回答了门外护卫的话,用力压抑住剧烈的呼吸频率。
安静,安静下来,拉斐尔,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你还活着。
他战栗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皮肤光滑温润,手指摸到了湿热的汗水,皮肤下的血液汩汩地奔流,心脏还在有力急促地跳动。
过于剧烈的呼吸让他眼前有那么一段时间的昏暗,视野里的一切都被剥夺,他再次在梦里见到了从门外无声而来的刺客,冰冷的刀刃贴上他的脖子,而他只能在剧痛中无助地挣扎,从梦中醒来后,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布置让他骤然受到了刺激,一瞬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于是他就从床上摔下来了。
拉斐尔将脸深深埋进羊毛地毯,用力闭上眼睛,拼命去克制身体的颤抖,那种被死亡逼近的感觉太过恐怖,哪怕他并没有那么畏惧死亡,也无法制止自己的恐慌。
年轻的教皇抓住地毯上的长长羊毛,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柔顺的金发散乱一片,苍白的脸上被羊毛纤维蹭出淡淡的红,他小口小口地呼吸着,直到恐惧的灵魂彻底被大脑攥住,用理智控制住奔流的思绪,他才缓慢地舒展开身体。
四肢还因为刚才不自觉的用力过度而僵硬麻木,时不时抽搐一下,他躺在地上,扯着垂落下来的床单,将自己的脸盖住,半晌又猛地掀开。
被隔绝了视线的不安全感更加剧烈。
他的视线茫无目的地四处逡巡,最终落在了墙边用以放置装饰物的宽形矮柜上。
————
清晨的早祷钟声从教皇宫的钟楼上响起,整个翡冷翠都在这个钟声的提示下开始了新的一天,尤里乌斯穿戴好,在临近花园的落地窗边坐下,圆桌上已经放好了简单的茶点和晨起早茶,一束娇艳欲滴还坠着晨露的鹅黄百合在水晶花瓶里舒展着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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