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上本就深沉的黑色长发,他看起来几乎有点像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东方艳鬼。
不知道他刚刚去了哪里,拉斐尔从他身上嗅到了一种阴沉沉的冷森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铁锈味。
“圣父,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请不要如此劳累。”费兰特用诱哄似的语气对拉斐尔说话,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看起来非常的乖巧——当然,被他挂在刑讯室里审问的那些人绝不会这么想,他们最害怕看见的就是这个黑头发恶魔微微笑起来的样子——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个“黑头发恶魔”在自己的圣父面前展现全然无害的自己。
“这些东西没什么好看的,您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我,我会完完整整地告诉您的——没有任何隐瞒。”
十六岁的少年语气认真,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袖子紧窄,修士的长袍遮住大半身躯,裤脚束在短靴里,和任何一位行走在教皇宫里的虔诚修士都没有区别,但是只要有威胁教皇的人出现,就能看见这个无害的“修士”是如何从长袍下拿出堪称多样的武器将他割断喉咙的了。
拉斐尔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他难得听话地合上了这份报告,听着费兰特低沉舒缓地在他耳边说着这些天调查到的事情。
不出他所料,领主们密谋着借助疫病将他和以尤里乌斯为首的主要掌权人骗出翡冷翠,想要借此获得自由,并瓜分翡冷翠的势力,顺便换一个他们能够掌控的教皇——
“他们选中了谁?或者说,哪个蠢货加入了他们的密谋?”拉斐尔轻声问。
“圣父不是猜到了吗?”费兰特笑了一下,贴在拉斐尔的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然后问,“需要告诉波提亚阁下吗?让他自己处理?”
他紧紧地盯着教皇,等待着他的反应。
拉斐尔没有任何犹豫:“不用。”
费兰特没有发觉,在拉斐尔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安定。
“我需要足够的证据,”拉斐尔继续说,“找到足够的证人,获得足够的口供,然后我会面向整个翡冷翠展开一场大审判。”
年轻的教皇睁开眼睛,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凡有罪的,都要为此百倍偿还。”
费兰特无声地笑起来:“遵从您的命令,圣父。啊,还有,在您生病的时候,卢森公爵阁下曾经递交过几次觐见申请,想来探病,不过都被波提亚阁下驳回了。”
拉斐尔沉默了一会儿,雷德里克?他想干什么?不过这不重要,拉斐尔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因为他想起了一件迫在眉睫且快要被他遗忘的事情。
桑夏一个多月前寄来的那封信,他还没有回信。
教皇揉了揉眉心,想起那封信里说的事情,忽然觉得有些棘手。
西斯廷一世日记:生病实在是不怎么舒服的一件事情,忽冷忽热,好像总是有人在身边来来去去……
胖鸽日记:倒霉胖鸽的房间又跳闸了,两天跳了三回闸,绝对是电路出问题了,可恶,还要等明天才能有人来修……黑暗的夜,难以入眠,随机选择一个幸运儿来给我暖被窝!
第38章
翡冷翠宝石(九)
拉斐尔捏着来自罗曼的信件,一只手撑着头,昏昏欲睡地盯着信纸,羊皮纸泛着古典的微黄,上面的字迹飒爽利落,和贵族女性们习惯使用的圆润花体字不同,桑夏的字迹带有很强烈的男性色彩,模糊了一切属于性别的痕迹,单看字迹根本无法确认这是出自一位女性之手。
在王室成员的字体都经过精心设计和训练的时代,这样大的“误差”绝不可能是无意,拉斐尔确信桑夏练就的这一笔字有着独特的深意,或许从她年纪尚小的时候开始,亚曼拉女王就已经决定好了要将她送上君主的王座。
君主可以是一个女人,但在这个总是以男性为尊的时代,就算是女王,也不得不做出一点妥协,哪怕这点妥协只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字体,这能让她身上的女性色彩淡化,至少在通信时不会令人反复想起她是个女人,从而遇到一些不必要的轻视。
拉斐尔盯着这一笔好字,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桑夏的来信一贯精炼,内容丰富,但用语纯粹,是拉斐尔最喜欢的那类表述形式,这一封信里,桑夏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三个月前,亚述发生了内乱。
这片物产丰饶的广阔土地以平原为主,连亘绵延的山脉留下了丰沛的降水和温润天气,尽头又有广袤的冻土沼泽,多样的气候使得这里的物种极为丰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遵从着赐予他们一切的自然的指引,信仰着自然的神灵,他们崇拜狼群,敬畏勇猛的虎兽,将猛兽的骨头留下作为勇气的象征,崇尚悍不畏死的精神和原始自然的伟大。
他们是教廷口中的异教徒,但他们的神灵给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悍勇之气,亚述步兵是闻名整个大陆的精锐,族群中的每一个成年男人都有着猿猴般的灵活、野狼般的耐力、猛虎般的勇气,他们团结在部族的祭司身旁,在祭司的引领下向亚述的君主献上忠诚。
和罗曼、加莱的君主制不同,亚述独特的信仰体系让他们的政治制度更为原始,他们的确有着世袭的君主,但是在君主身旁还有大祭司、祭司,这些倾听神灵声音的宗教人员有着与君主不相上下的威信,他们控制着亚述人民方方面面的生活,甚至于有时候君权都要在他们面前退避三舍。
在亚曼拉尚未出生时,加莱与亚述周边几个国家联合,和物产丰富的亚述展开了战争,这场战争持续了好几年,亚述在战争中被割裂,硝烟战火在这片土地上四处燃起。
当亚曼拉稍稍长大一点后,她的父亲,当时的亚述之王为了尽快结束战争,提出了和罗曼联合,他膝下唯一的公主就成了联姻的不二之选,为了以后成为罗曼王后做准备,亚曼拉从少女时期就是接受着亚述和罗曼的双重教育长大的,这使得她身上既具有亚述式的野性骄傲,又有罗曼式的典雅内敛。
但是亚述和罗曼的联姻并未完全给亚述带来他们期待已久的和平。
亚述在武力的威胁下重新弥合起来,然而这种弥合却充满了不确定性——加莱并非什么都没有从亚述带走,统一的、完整的亚述帝国里被长达十数年的战争埋下了隐患,亚述和其他国家接壤的地带成为了著名的混乱地区,王权的力量前所未有地紧缩。
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亚曼拉借助罗曼的力量终于勉强将亚述稳定下来,并从她父亲手里接过了王冠,统治了亚述近十年——直到今年亚述内部纷争再起。
亚述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统一的和平的国家,在各种混乱因素的作用下,只要一有机会,它内部就会爆发大大小小的混战,将亚述再度拉回黑暗时代。
事实上,一个稳定强大的亚述是许多国家都不乐意见到的,他们更喜欢现在这个混乱的、能让他们插手获利的亚述。
拉斐尔很清楚这场内乱的发生是必然,不如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内战爆发,而且这场内乱最终会扩大到整个亚述,将这个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国家再度扯入恐怖的深渊,甚至于……
亚述女王亚曼拉,也会死在这场战争中。
这是前世就发生过的事情,但拉斐尔的回忆也只到这里为止了,因为在亚述女王死后不到两个月,他就死在了那场血腥谋杀中。
拉斐尔曾经尝试过给桑夏预警,当然他在信件中的表述很含糊,因为他无法透露自己的消息来源,所以他只说,亚述地区的信仰正在经历一场动荡,“异教徒——请原谅我用不带有任何情感偏向地称呼您在亚述的多数子民,他们拒绝踏入教廷的领地,但有时候他们的反应也会带来一些新的消息,教廷意识到了将有一场巨大的暗潮席卷亚述,而暗潮的目标无疑是亚述的君主,不知道您的母亲是否察觉了它的到来——希望我们都不会被这浪潮吞噬”。
他的话委婉含蓄,又极富暗示性,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提示了,但是很显然,这延续了多年的仇恨与战争并不会因为他这样含糊的暗示而消失,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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