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如你说的那样虔诚,就应当对圣主、对你的圣父毫无保留,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要对我隐瞒吗?我的孩子?”
他的尾音忽然慢慢柔软了下去,语句里多了一种堪称柔情的东西,他的眼神在莱斯赫特的伤口上逡巡,淡紫眼眸中带着怜惜,好像这些伤痕并非出自他手,而他只是无意中发现了这头受伤的凶兽,于是善意地给予它爱抚和宽慰。
他的眼神里带着近乎圣洁的悲悯,作为圣主的人间化身,拉斐尔善于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成为趁手武器,莱斯赫特在剧烈的疼痛中望着他,有种真的见到了圣主降临这个美丽的躯体、通过那双紫色眼睛在凝视自己的错觉。
拉斐尔单手捧着莱斯赫特的脸,轻轻地替他将垂落在眼睛前的碎发拨到耳后,此时,他身上完全看不出片刻之前冷漠地朝莱斯赫特挥鞭的样子了,圣母也不可能比他更温柔。
“我有罪……”骑士长抬起一只手,用力握紧了拉斐尔的手腕,他的力道大得好像能捏碎拉斐尔的腕骨,教皇隐秘地皱了一下眉头,感知到那只滚烫的手在无法受控地剧烈颤抖,神情恢复了方才的怜爱。
“我对圣父的命令产生了怀疑,”骑士长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善待弱者和任何需要帮助的人,可是……我的骑士们在亚述的土地上掀起战争……”
拉斐尔微笑的唇角拉平了,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莱斯赫特,男人的呼吸里还混合着疼痛的战栗。
教皇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骑士长手里抽出来,再一次握紧了苦鞭,打断了莱斯赫特的话:“不,我的孩子,你在说谎。”
“圣主告诫祂的孩子们,不得欺骗。”
鞭子划破了空气,落在人体上,发出迟钝的响。
莱斯赫特身上已经快没有完整的皮肉了,这一鞭叠加在了另一道伤痕上,哪怕是习惯了受伤的骑士长,也被这翻倍叠加的疼痛给打击到快要崩溃,他无法遏制地从喉咙里滚出一个痛苦的气音,汗水顺着下巴和脖颈滑入伤口,带出更为尖锐的刺痛。
拉斐尔再次伸手,温柔地擦去骑士长脸颊的汗水,用手指触碰了一下他的伤口,仿佛一个无声的询问。
莱斯赫特没有躲避,尽管他疼的一个哆嗦,依旧堪称乖顺地跪在哪里,丝毫没有要后退的想法。
拉斐尔是教皇,是圣主的人间代行者,来自圣主赐予的疼痛和诘问,他永远不会逃避。
“是……《信仰自由法案》。”他终于在拉斐尔近乎残酷的鞭笞和柔和的安抚中吐出了真正的答案,在这句话出口时,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睫毛上凝结的汗水顺着这个动作砸落下来。
“所以,”拉斐尔松开了他的脸,这一点冰凉温软的温度离开时,莱斯赫特竟然有了想要跟随着那只手贴上去的病态冲动,他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再次垂下眼眸,听着教皇用缓慢的语调说,“……所以,你在怀疑我的信仰。”
这是何等严重的指控。
然而莱斯赫特一言不发。
拉斐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真是勇敢的骑士啊。”他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轻声感叹。
“那你为什么又对这样的动摇感到痛苦呢?”拉斐尔问,“为什么不像以往一样、像莱恩六世在时一样——你不承认他,于是连带着整个骑士团都在他执政的几年里低调到近乎销声匿迹,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如果你选择带着骑士团离开我,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岌岌可危,而我甚至无法对你做出任何有效的惩处。”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莱斯赫特每个细微的表情,冷静地揣测着对方的想法,尽管嘴上陈述着自己危险的处境,但只要莱斯赫特真的表现出任何一点犹豫,他就会毫不迟疑地想办法将处决这位骑士长的计划提上日程。
尽管莱斯赫特对他真的很重要,但他宁愿拥有一个一盘散沙的骑士团,也不需要一个团结却时刻可能离他而去的庞大军事团体。
莱斯赫特眼里闪过了一丝痛苦。
他从未将离开拉斐尔视作一个选择,这也正是他为何将自己关在这里、残忍地对自己不断施加鞭刑的原因。
他渴望从这样的疼痛中唤醒理智,但情感却拖拽着他不断在沼泽里下沉。
他有罪。
隔着朦胧的光晕,他自下而上地仰望拉斐尔,年轻的教皇正俯身看他,他们的脸相距不过数寸,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知到。
那双从加莱离开后就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睛真实地凝视着他,而他宁愿此刻是一个梦境。
他有罪。
拉斐尔垂下眼睛看他:“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正如你现在说不出我的错误在哪里,你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一视同仁地想要保护所有人,我的命令可以减少无数的伤亡,圣主的爱平等地给予所有生活在世上的人们。”
莱斯赫特露出了一个苦笑,他轻声说:“您说得对,但我依旧有罪。”
他的罪并非在于动摇了对教皇虔诚的心,而是失去了作为骑士长应当保有的独立、理智和永不为他人动摇的灵魂。
“请您惩罚我吧,因为我对您的不虔。”
虔诚忠贞的骑士长向着自己的君主低下了头。
教皇直起身体,抬起手,再度毫不留情地挥下鞭子,剧烈的疼痛像是提神的药物,让莱斯赫特的大脑感到了一丝清明,但随之而来的绵长痛苦便再度将他拽下了昏沉的深渊。
纵横交错的鞭痕遍布骑士长的上半身,拉斐尔遏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将苦鞭随手扔在地上,抬手放在骑士长头上,宛如圣主触碰自己虔诚的信徒。
“我宽恕。”
莱斯赫特在极致的痛苦中,听见了令自己灵魂得救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上说……骑士长是个m【开始胡言乱语】
第107章
希望蓝钻(二十四)
拉斐尔的手指穿过莱斯赫特的头发,潮湿的发丝像蛛网缠绕着冰凉的手指,年轻的教皇耐心地将被汗水打湿的凌乱金发梳理整齐,他的动作十分轻柔,把整理好的发丝拢到一起,搭在了莱斯赫特肩窝里。
骑士长低低地喘着气,他在努力放缓呼吸,刻意压得漫长的呼吸能很大程度上减缓身体的痛楚,当拉斐尔的手松开头发,从他的侧脸擦过时,低着头的骑士长忽然歪了歪头,皮毛华美的凶兽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收敛了爪子和利齿,将自己柔软的绒毛送进人类的掌心,带着汗水的潮热皮肤贴上教皇干燥的手心,让那只没来得及立刻收回的手顿了顿。
莱斯赫特只是轻轻侧着脸贴着拉斐尔的掌心,如果拉斐尔愿意,他可以马上收回手,或者推开莱斯赫特。
拉斐尔垂下眼皮,没有将手撤开。
这个姿势看起来太过于温情,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身份在此刻奇异地对调,但这样的景象竟然没有任何的不和谐。
或许是因为威严的骑士长伤痕累累疲倦至极,而纤弱的教皇悲悯包容如圣者。
这样的温情并未持续很久,拉斐尔弯腰,将自己盖在腿上的毯子抖开,单手披在了莱斯赫特肩上,骑士长原来那件亚麻衬衫已经被血沾染得不能穿了,披着毯子的莱斯赫特睁开眼睛,主动离开了那一点干燥微凉的慰藉,抬手捏住毯子的边角,默不作声地接受了拉斐尔的好意。
毯子是用精细的羊绒混合着金线编织成的,女工们用针尖一点一点挑出柔软纤细的绒毛,让它变得蓬松细腻,整块毯子需要五名女工挑上几个月才能做好,上面带着来自教皇的体温和没药的香气,像是一片柔软轻盈的云,覆盖住了莱斯赫特的身体。
拉斐尔转动轮椅,从骑士长身边经过,跪着的男人没有动弹,轮毂发出规律的闷响,拉住门把手后,拉斐尔说:“我希望能在两天后的军事会议上,看见一个和往常一样能成为骑士们精神道标的骑士长。”
他并不在乎莱斯赫特的回答,拉开门,离开了这间过分狭窄的苦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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