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霄?”他喘着粗气拍拍沈万霄的脸,呼吸间裹挟着裂骨般的疼痛。
而沈万霄一动不动,似乎是昏死过去。
松晏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收好指甲,用爪子抹去他脸上的血污泥垢,复又用力拍拍他的脸颊:“沈万霄,你怎么样?”
沈万霄依旧不应。
“你怎么比我还脆弱?我都醒了,你还睡着。”松晏微微叹气,趴倒在他身边,原先滑润光亮的皮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缕一缕地被血粘在一起,邋遢至极。
无人应答,松晏只好扭头环视四周,入目尽是一片白惨惨的雾气,雾中树木干枯焦黑,四下不见生灵。
“诶,你说,”他收回视线,艰难地喘了口气,喃喃自语,“你遇到我是不是特别倒霉?遇上红白撞煞也就罢了,躲进梦境竟还能遇到梦境坍塌……”
长命锁带人入梦,所去梦境不论喜悲,往往找到缘结所在便能安然无恙地脱身。
但偶尔,梦境也会在找到缘结之前崩塌,将梦中万物埋葬。
话虽如此,此番他们二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没有缺胳膊少腿已是一大幸事。松晏不敢奢求太多。
双眼倏然刺痛,松晏忍不住闭眼,眼前乍然出现一个人影——
这个人提着青灯,身后满地彼岸花怒放,万鬼俯首。他高高在上,以至于松晏瞧不清他的模样。
“你是谁?”
“我来渡你。”
这副景象,松晏在梦中见过无数次。师父说这是他的心障,是有缘无分的憾事,所以即便走过忘川,喝下孟婆汤,也难以彻底忘却,生生世世都要纠缠。
他猝然睁眼,心道不好,这雾气并非寻常白雾,而是落山雾。
相传落山雾是姑获鸟身死所化,能让万木枯死,百花凋零,亦能让人见心障。
有人杀了姑获鸟。
先前他以为梦境崩塌是因为运气不佳才遇上的,然而此时看来,却有另一种可能——梦境主人受伤将死。
先是打伤无烟子,借此摧毁梦境想让他与沈万霄两人魂飞魄散,之后又觉不够稳妥,故而杀死姑获鸟用落山雾封死这片山林不让他们走出去……这人心思竟这般歹毒。
松晏不免感到一阵恶寒。
他居骆山,师父未升神阶时看管得紧,以至于他从未下过山,自然也不会有机会与人结仇。
看样子,此人是冲着如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这个人来的。
松晏扭头看向沈万霄,狐狸尾巴缠上他的胳膊,长叹一气道:“看来不是我让你倒霉的,是有人要取你的命。”
目光不经意间从他颈间那颗红色小痣上扫过,松晏灵光一闪。
沈万霄是罪神,身上应该有缚神链。
既然如此,他只需找到缚神链,就能牵制住沈万霄。这样一来,便再不用白搭五万两进去。
松晏思量再三,权衡之下竭力化作人形。但由于体力不支,他无力起身,斟酌片刻索性趴在沈万霄身上,独有一双手不安分地在沈万霄身上摸来摸去。
“奇怪,”他眉头轻皱,手顺着沈万霄腰腹摸索一圈,却并未触到任何类似于链子的东西,“怎么会没有?”
手腕骤疼,他仓促抬头,这才见沈万霄已经清醒,正皱着眉沙哑着声音问:“做什么?”
松晏讪讪发笑,想抽回手沈万霄却抓得极紧。几番挣扎未果,他只好放弃:“不做什么,看看你还活着没。”
“起来。”沈万霄松开手,声音格外冷淡。
松晏不动,所剩无几的力气早已在挣扎间耗尽,偏偏不愿意示弱,无赖道:“你待会儿起来不行么?我就趴一会儿。”
识海倏然发晕,他倒抽一口凉气,后背被布满细碎石子的泥地硌得生疼。
沈万霄兀自起身,冷漠地瞥一眼仰躺地上轻声嘶气的人,而后环视四周,语气格外平淡,仿佛刚才二话不说将人掀翻的人不是他:“落山雾不算浓郁,杀姑获鸟的人应该还未走远。”
“哦,”松晏有气无力地应声,勉强朝他抬起胳膊,“你拉我一把,我真的没力气了。”
沈万霄望着他伸出来的手,目光微顿——丝丝缕缕的淡青色光芒缠绕在他手腕上,像是另一串长生莲子珠。
“诶,你别那么小气成不成?我不就是趁你昏迷摸了你几把, 你怎么连扶我一下都不愿意。”松晏瞪他,心道难怪这人是个罪神,天底下哪有神如他这般冷血的?
沈万霄置若罔闻。他微微抿唇,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丝丝缕缕的青光。
松晏等了片刻,见他确实没有要拉自己起身的意思,晃晃手掌撑着地想自己起来,嘀嘀咕咕地小声骂他:“小气鬼、小气鬼,小气——”
没等他骂完,手腕再一次被攥住。
沈万霄单膝跪地,抓着他胳膊的手格外用力,他几乎能感到手骨有些错位,于是忍不住蹙紧眉头问:“你干什么?”
“你体内怎么会有龙息?”沈万霄盯着他,黑漆漆的眸子里映出他眼底的水光后,手掌稍微松开一些。
松晏别开脸,不想让他看见泛红的眼眶:“什么龙息,我没听说过。”
“你......”沈万霄话音顿住,心口骤然剧痛难忍,他眉头紧蹙,脸色转瞬间变得苍白。
“你先把手放开。”松晏扭头,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他便忽然直直倒下。
......重!
松晏险些没喘上气。沈万霄个高体沉,几乎将他完全拢在身下。
良久,松晏才缓过劲儿,推着他的肩膀想像刚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将他掀翻在地,却没成功。
“你起来!”挫败之下,松晏不由抬脚踹他,脸色憋得通红。
昏迷的人无所回应。
“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说晕就晕,说醒就醒!”松晏愤愤地伸手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掌心摸到的温度滚烫。
他微微愣住,复又将手掌贴到沈万霄脸上,这才意识到他浑身烧得滚烫,不禁焦急喊道:“沈万霄!”
沈万霄不应,颈间漫上血红的裂纹,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
周围的落山雾越来越浓,将天上一弯残月挡住,山间无半点光亮。
松晏将手凑到唇边,手腕上的长生莲子珠抵上唇瓣,微微泛着凉意。
沈万霄虽是罪神,与天同岁,不死不灭。但万一负伤陷入梦魇,没个百年千年只怕是无法清醒。
松晏犹豫片刻,抬唇将长生莲子珠咬住。
无论如何,梦境崩塌时沈万霄都救了他一命。此时出手相助,正好还了这份恩情。
他扯咬着珠子,但那条穿珠子的红线仿佛有自我意识,牢牢攀附在他手上,他越用力,绳子缠的越紧,很快就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血痕。
“怎么这么紧?”松晏牙缝里挤出些许气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从上面扯下一颗珠子。
余下的长生莲子珠归复原位,系着珠子的红绳断口处自行相接。
松晏含着长生莲珠不敢喘气,偏头凑近沈万霄,舌尖抵住珠子往前一推,将它送入沈万霄口中。
至此,他才喘着粗气扭头。强行剥下长生莲子珠所致的疼痛让他无所适从,双眼刹那间变得潮湿。
落山雾聚拢又散开,惨白的月色倾泻而下,照在两人身上。
松晏低头望着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痕发呆,痛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再支撑不住,缓缓变回狐狸。
沈万霄在这时醒来,他吐出嘴里的珠子,稍稍偏头脸颊便从毛茸茸的狐狸身上蹭过。
“醒了就起来,自己几斤几两不掂量一下么?”松晏往旁边缩,避开他,不满地抱怨,“重死了。”
沈万霄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终于撑地起身。目光触及到松晏爪子上血肉模糊的一圈勒痕时他心下了然,沙哑道:“抱歉。”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松晏终于解脱,艰难地翻身背对他,不太情愿地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他怕沈万霄又昏死过去,急忙转身去看,却见沈万霄朝自己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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