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重三两下挥开他的手:“你别和我说这些,松晏,我问你,你是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松晏闻言安静下来,长久的静默在两人之间漫开。
良久,松晏才扭头望着窗外水盈盈的结界道:“能在这短短二十年里遇到他,我已经知足了,不会奢求他一直爱我,一直记得我。”
步重心里一惊:“你想让他把这一切都忘了?你疯了不成!”
松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眼睛里的酸涩让他不敢眨眼:“我没有来生。财宝,他找了我千年,甚至为此心甘情愿被人欺骗拔刀自刎......所以我要他彻底忘了,这样才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一千年。”
步重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还有爹爹,他年纪大了,又身染恶疾,每每发作疼痛难忍,”松晏回头,朝他笑了一笑,“以后若是有空,你记得替我多去看看他,顺便将骆山那些灵丹妙药带些过去。”
步重倏然抬头,他倒是将这一茬给忘了,李凌寒随百里轻舟入灯,如今生死未卜。
“怎么了?”松晏见他脸色不对,忙问。
步重懊恼不已,面对松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拉开门抬脚便走:“我还有急事,你——”
瞧见门外垂手而立的人时,他面色扭曲:“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松晏听见他说这话时微微一愣,随后小跑向门口,呼吸微滞:“沈万霄。”
沈万霄没应声,沉沉压来的目光让松晏心头一紧,怂巴巴地往后退了些:“你不是、不是去买东西了吗?”
“买什么东西?”步重扭头,“这河底下就唐烟一个人住,你叫他买什么去了?”
“我,”松晏张口结舌,“没什么。”
沈万霄抬脚进屋。
步重一个跨步拦在他面前:“干吗?想打架我陪你打,你别冲他发脾气。”
沈万霄冷冷瞥向他:“让开。”
“不让,”步重态度强硬,“他不就瞒了你一回,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也不想想你以前骗过他多少次。”
“财宝!”眼看着两人真有打起来的架势,松晏连忙上前,“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事要忙吗?你快去吧,我和他谈谈。”
步重扒开他推自己的手:“有什么好谈的!?你又打不过他,他不走我不放心。”
“没事的,他不会把我怎么样,”松晏低着头,不敢看沈万霄,一个劲儿催促着,“你先走吧,等会儿我再去找你。”
步重犹豫再三,迟疑不定:“你真没事儿?”
“没事没事!”
“那成,”步重最终做出让步,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李凌寒,否则他全然无法与松晏交代,“我忙完就来找你。”
语罢,他愤愤地看向沈万霄:“你要是敢动他,小爷我跟你没完!”
沈万霄神色愈加冰冷,松晏赶紧推他出去:“你快走吧!”
房门再度合上,松晏刚松一口气,心说还好没打起来,但一转身对上沈万霄的目光,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万霄定定地看着松晏。
良久,才听见松晏硬着头皮瓮声瓮气地问:“你都听见了?”
沈万霄上前半步。
松晏猛地往后一缩,脑袋磕上门框一阵发晕:“你别过来!”
他捂着被撞的地方蹲下,声音有些发闷:“既然你都听见了,那我便敞开了说。”
“松晏,”沈万霄蹙眉,也跟着蹲下身,伸手去抓他的手,“我看看撞伤没有。”
松晏微微后仰避开他的手,摇头时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我没事。”
沈万霄缓缓缩回手,隐隐猜到他想敞开说的话。
“沈万霄,”松晏将头扭朝一边,“我们就到这儿了。”
沈万霄一时没作出反应。松晏闭了闭眼,余光里瞥见他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
石屋外荡漾的波光透过门窗洒在两人身上,摇摇晃晃的,斑驳了视线。
松晏盯着脚边一块光斑出神,眼泪将它本就模糊的轮廓晕开,莫名的,松晏觉得那像是一滩血,硬生生将心剖开时淌下的血。
小白蹭着他的袖口爬出来,捂着胸口啪叽一声掉在地上,松晏才骤然回神,连忙伸手将他捡起来:“小白......”
指尖碰到温热的鲜血,松晏怔住。
他呆愣地举着双手跪在那儿,眸子里晕出大片大片的惨红。
“沈万霄,”他双手发颤,顺着染血的衣角往上看去,连声音都在发抖,“沈万霄......”
沈万霄垂眸,脸上血色尽失。
他松开手,聚浪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松晏呆呆望着他被剖开的心口,几近失声:“沈万霄,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剖出相思骨你会死的!沈万霄——”
他慌张地伸手,想要捂住那狰狞的伤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渗出指缝,越来越多,越来越红。
“来人!来人——”松晏嘶吼出声,颈间青筋暴起。
沈万霄抬手捏住他的脸,微微用力迫使他仰头,指尖缠绕着的红线磨得他脸颊发疼,痛哭失声:“你别死,沈万霄,你别丢下我。”
“涟绛,”沈万霄神色晦暗,“你知道这些红线是什么么?”
松晏抽噎着摇头,泪眼朦胧间见沈万霄捏诀让那根红线穿过肋骨,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这是萦梦丝。”
他一面说,一面将松晏按进怀里:“萦梦三生,阴阳隔岸,相思无情。”
松晏扒着他的肩背,猝然咬住手指,剧烈的疼痛穿心而过。
“我不会再看着你离我而去,”沈万霄轻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指上鲜血尽数抹在他的颈间,“涟绛,我要你好好活着,无忧无虑,自在逍遥。”
第91章 回京
“萦梦三生,阴阳隔岸,相思无情。”风晚捏着扇子轻叩桌面,“没想到,观御这个老古板竟然也知道这些东西。”
松晏捧着药坐在榻前,失神地盯着榻上的人,衣裳上的血还未干透。
“你少说废话,”步重几乎要将杯子捏碎,“就说这东西还能不能解开。”
风晚摇头:“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相思骨都能硬生生地剖出来,萦梦丝与它同源而生,应当也能强行扯断。”
“他娘的,”步重一拳捶在桌沿,“观御这个死王八,九转红莲咒刚解开他就又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子今天不扒了他的皮老子名字倒过来写!”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提了刀往榻边走。唐烟连忙拉住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萦梦丝虽然难解,但也不是没法子。”
“什么法子?”步重与风晚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焦头烂额,另一个只觉得有趣。
唐烟斟酌半晌,续而道:“萦梦丝,阴阳引,相思骨,这三者同根而生,皆是上古时天神所留之物。相思骨断世间情爱,斩七情六欲,阴阳引使诸神遗忘,记忆永灭不复生,而这萦梦丝......”
他稍作停顿,扫了一眼松晏的身影,接着道,“萦梦丝牵人魂魄,相爱之人永不分离,一方死则另一方灭,生死永不隔。依我之见,这玩意儿根本无需解开,等有一日两人不再相爱,它便会自己断了。”
步重扶额:“你他娘的全是废话。”
唐烟握拳轻咳,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其实这对松晏反而是好事。”
“怎么会是好事?”
“这样,你想想啊,观御受天罚,与天同岁不死不灭,那松晏不也是......”
步重瞪眼:“三界有那么多想杀那王八羔子的人,他这是拉着松晏往火坑里跳!”
“你这话倒有失偏颇了,”风晚斟茶出声,“总归松晏如今没几日可活,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然也不至于冒死剖出相思骨,用萦梦丝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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