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松晏脸色骤变。他转过身,见赵江眠也将手里捏着的人皮扔下,缓步行向千手观音,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
但等待他们的,是千手观音无数手掌掌心里血淋淋的裂口,裂口里一只眼珠飞快地转动着,眼神无比贪婪邪恶。
“不好!”松晏飞身扑向云沉,企图拦住他,“小山神!”
但云沉不为所动,松晏压根拦不住他,只好求救地看向沈万霄:“你快帮帮忙啊!”
沈万霄反手拽住他的胳膊,镇定道:“先别急。”
松晏心急如焚,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抬头瞪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急,再不急是要白白看着他们死在眼前吗!?”
“有赵江眠在,”沈万霄摇头,“不会有事。”
“赵江眠?赵江眠又不会法力,千手观音你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更是——”松晏反驳他,但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注意力。
——指尖碰到赵江眠的脸颊时,观音动作倏然一顿。她缓缓低下头,眸中猩红逐渐褪去,显露出原本苍翠碧绿的颜色。
那抹绿色中掺入水雾,须臾,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嗒坠地。
观音垂泪。
无情无欲的天神,迟早会动心动情,此后万劫不复。
赵江眠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温凉:“可姿......”
千手观音仿佛一瞬间抽离所有气力,跌坐在地。饶是如此,她依旧堪比楼高,便只好低下头,妄想将脸颊贴上赵江眠的掌心,清澈的嗓音沙哑干涩:“哥哥。”
“是我,可姿,是我......”赵江眠泣不成声,暗中将那滴眼泪纳入袖中,低头时眼角扯起不明显的笑意。
赵可姿哽咽着,抬手想帮他擦眼泪,奈何身体里忽然叫嚣的恶意逼得她头痛欲裂。她尖叫一声,身子猛一翻滚,压倒旁侧的厢房。
厚重的房板重重砸在地上,掀起满天灰尘。
赵可姿伸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窥见血流成河的赵家院子。她怔了一瞬,缓缓扭头,只见那浓重凄凉的夜色里,有无数头颅如同熄灭的灯笼,摇摇晃晃地挂在树梢。
这些都是她造的孽,是她难以抵偿的业障。
她的眼眶酸胀,连成线的眼泪顺着下巴滑落,滴在地上生出了白莲,遍地惨白。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对不起......”赵可姿双手抱头,痛不欲生。
观音的恶在她身体里猛烈地挣扎着,如同张牙舞爪的困兽,随时准备冲破牢笼,一次又一次企图磨灭她的心智:“杀了他,杀了他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杀了他!”
“不、不,他是我哥哥,我不能杀他。”
“哥哥,呵,”恶相纠缠在她身侧,低声耳语,“你的爹娘将你卖了换钱,好养活你的哥哥......他们这般冷血无情,你却还要护着他们。”
“赵可姿,你不要忘了——”
赵可姿捂着耳朵的双手猛地打颤,她瞳孔骤缩,脸色煞白。
“——若不是他不许你抢长生莲珠,赵可月也不会死!赵可姿,他害死了你的月儿,害死了你,他难道不该死吗!?”
赵可姿倏地抬头,碧绿的眸子里冻结起比寒冬腊月的大雪还要冰凉的冷漠。
她一字一顿道:“该、死。”
松晏尚未从三人得救的欣喜中回过神来,眼前沈万霄身形骤然一晃,他猛然将赵江眠推开,紧接着便是长指没入血肉的“噗呲”声。
刹那间,松晏错愕地睁大眼——千手观音的左手,穿透沈万霄的胸膛,带出血肉。
沈万霄.....
松晏愣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沈万霄平静的面容。
“沈公子!”
“殿下!”
直到旁人惊呼,松晏才如梦初醒,一瞬间血流倒涌,几乎要站不住脚:“沈万霄——”
那边千手观音缩回手,手上鲜血淋漓。她的表情震惊,且带有丝丝缕缕的惊恐:“你竟然没有心!?”
无心者,无悲无喜,不死不灭。
非神非人,非妖非鬼,向来不属三界之内。
沈万霄冷眼看向千手观音,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吹动他的长裳,撩起满头青丝。下一瞬,他凌空腾起一脚踹上千手观音胸膛,持剑劈向她的脊骨。
青绿业火自剑柄而起,火光灼着长剑。疾风自天际呼啸而过,剑光之下,千手观音一分为二。
一半落地化为赵可姿,伏地呕血。而另一半,大红嫁衣翩跹。
见状,松晏讶异不已:“无烟子!?”
没想到,赵可姿是观音善相魂魄所化。而无烟子,竟是观音恶相。
赵可姿在剧痛之中回头,看清无烟子面容时顿然大惊,眼底欣喜难以掩饰:“月儿!”
她一面喊着,一面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奔着无烟子而去。
“她不是赵可月。”松晏拉住她,语气多有不忍。
赵可姿茫然驻足:“怎、怎么会不是月儿?她明明……”
“赵可月是无烟子转世,而无烟子,”松晏叹气,“是观音恶相。”
赵可姿浑身一震,如遇五雷轰顶。她呆望着不远处红衣裹身的人,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她是月儿,她一定是月儿!”
话音未落,她倏然瞧见飞灰,于是无措地看向自己一点点消散的手掌:“我……我怎么……”
“回去吧,”无烟子在这时朝她走来,眼底微红,“回珞珈山,问问观音,近来可还安好。”
赵可姿朝她伸手,灰烬拂过她的发梢:“月儿,我……”
未说完的话消散在风里。无烟子抬手,抓不住纷飞的灰烬。她看着赵可姿消散,化作飞灰携风去往天际。
在那点点余烬里,无烟子眼里渐渐染上猩红。她合掌捏诀,身前猩红的裂隙现于半空,裂隙之中数万万银白的镜面碎片晃眼,镜中恶鬼哭嚎,鬼魅横行。
“不好!”见状,步重面色凝重,“无烟子身上杀孽太重,堕魔了!”
松晏眯眼看清,脸色顿然间变得煞白:“烂柯镜!”
烂柯镜是上古邪物,向来是观音看管着。据说能叫人参天意,窥未来。
世上有无数人心甘情愿地进入烂柯镜,想看自己的以后。也正因如此,数以万计的生灵折于镜中。因为他们在烂柯镜中所见以后,并不是满心盼望着的以后。
镜光强烈刺眼,其间鬼怪裹着血雾而来,尖叫着扑向众人。
弥漫的血雾里,松晏胸口骤疼。他缓缓低头,只见胸前一掌长的剑柄之上,繁复的咒文闪出金灿灿的光芒,恍若满天星辰。暗红剑穗随风摇晃,如同泣血。
承妄剑?
松晏茫然仰头。
云端之上,沈万霄负手而立。他半阖着的眸子里无悲无喜,唯余胜过冬日飘雪的冰冷。
-
松晏、松晏!
刺耳的叫喊声几乎穿透鼓膜,震耳欲聋。
松晏紧皱着眉茫然睁眼,眼前赫然是步重那张分外熟悉的面孔。
他呆愣片刻,强烈的日光刺得他双眼发痛。俄顷,他坐起身来,环视四周只见残砖破瓦,杂草丛生。而四下空无一人,只余满目凄凉。
“这是哪?”他挣扎着站起身,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沈万霄......沈万霄呢?云沉他们人呢?”
步重伸手扶他:“你先别急。我来时你们都着了无烟子的道,被她带入了烂柯镜里,只有沈万霄一个人还清醒着。
他先救了你,让我带你离开。自己跟着云沉他们进了烂柯镜。”
闻言,松晏心下一紧:“那他们何时能出来?”
“放心吧,”步重拍去他肩上的枯草,“观御虽然混蛋了些,但修为还是值得相信的。有他在,云沉他们不会有事的。”
听他这么说,松晏才稍微松了口气。他正想问些什么,将要开口时忽然先伸手摸了摸心口,那里毫无异样,却又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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