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娘长长叹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几分。遥想当年,她与素姻一道长大,后来素姻嫁与天帝,众人都说这是一桩美事,唯有故事中的人知晓,天帝心有所属,素姻不过是他用来稳住帝位的棋子。
三百年后,素姻诞下观御。但好景不长,不出三个月,她失足从弑神台上跌落,魂飞魄散。
临娘便替她守着沈万霄长大,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不负众望地成了所向披靡的战神,本以为能了却旧友遗愿,却不想一念之差留了涟绛一命,自此后沈万霄万劫不复。
她无颜面对素姻,也无颜留在天界,是以在沈万霄被贬下界后自请除去神位,入世做一个散仙。
在人间,她想过去找观御,但心中有愧,不敢相认。直到五日前,沈万霄的一缕魂魄踏入忆迟居的门,被生镜照出。
十六将他当成了鬼,险些用桃枝将他打散。好在临娘及时赶来,留住那一缕魂魄。半日后,沈万霄登门,她才终于敢同观御相认。
纵然沈万霄不再是武神观御,但依旧是素姻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是她的小七,亦是十六的七爷。
但临娘没料到的是,那人不仅是观御的劫数,也是小七的劫数。天上人间,生生世世,无法逃脱的劫数。
弑春崖下万箭穿心,沈万霄在剧痛中回想起过往种种,恍然惊觉,涟绛早在那时就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才会任由他将勾玉弓与弓上刻骨铭心的记忆一道封在山崖里。
涟绛怨他、恨他,所以要他劈开山崖受那万箭穿心之痛,要他回想起所有的一切,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
饶是沈万霄无心,无爱,亦无恨,也痛不欲生。
他摸到袖子里那只长命锁,繁杂的纹饰磨得指腹生疼。
沈万霄在弑春崖下受万箭穿心之苦,为此走丢一缕魂魄。他在章尾山的那几日,绝禅铁青着脸一面忙着将长命锁复原,一面骂骂咧咧:“我说你还真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沈万霄一言不发,待长命锁修好后,容殊送他下山,临到山门前叫住他:“观御,有些事一次就够了。涟绛现在过得挺好的,只是寿命不长。但有步重守着,他生前必定都是开开心心的,你若还有几分良心,离他远些吧!”
沈万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抬脚下山。
容殊在他身后一口气叹了又叹,高声道:“他本来就是你的劫数,你也是他的劫数,你若是一意孤行,迟早要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他怎么敢重蹈覆辙?可他终究是放不下,于是不顾众人阻拦,执意守在角落里,贪图着远远见上一面。
沈万霄攥紧承妄剑,穿堂风争先恐后地扑在他的身上,撩起他鬓角的长发。
“罢了,”临娘叹长声叹气,侧身让开路:“小七,你去吧,既然放心不下,那去看看才好安心。”
俄顷,沈万霄颔首。
第37章 小贼
将军府位于城东,府邸豪华,门前立着两只气宇轩昂的石狮子,狮子嘴里衔着明珠,在幽幽烛火中发出黄澄澄的光芒。
松晏捧着匣子的手紧了紧,这石狮子咬着的明珠与匣子里的别无二致。
他踟蹰着上前,周围络绎不绝的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无一不是带了满满当当几马车的贺礼。
“诶,你们听说没,前几日薛家的小公子半夜突然猝死,等家里下人去看时他七窍流血,四肢全断,骇人得紧呐!”
“薛家的......你是说薛百泉?”
“对对对,就是他,作恶那么多年,总算是遭了报应了!”
......
松晏侧耳听着,不由唏嘘。薛百泉一生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他死在赵江眠手上,没能照律法处刑,好让世人都警醒。他转念一想,如此也好,毕竟薛百泉罪孽太过深重,若是交到天子眼前,只怕是株连九族的罪过。他一人的罪,一人担便是,无需再牵扯无辜之人。
围在一起的人们七嘴八舌,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薛百泉的罪状一条又一条地罗列出来,从一时不快斩杀农户家里的母鸡,到仗着家中势力强掳民女,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天理不容。
松晏摇头叹气,缓步上前,接礼的小厮从他手里接过匣子拜帖,高声道:“骆山松晏,赠金翅鸟羽三支,回鲛纱二匹。”
话音未落,人群便躁动起来,一个两个纷纷扭头朝着松晏看来。松晏愣住,不知是何时步重将那三颗夜明珠换成了金翅鸟羽。
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大步上前,挤开松晏,趴在匣子前两眼放光:“金翅鸟羽!?传说中能治百病的金翅鸟羽!?”
松晏微微皱眉,解释道:“金翅鸟羽虽能治病,但也不是......”
话没说完,一个黢黑的身影忽然从他身边飞快窜过,险些将他撞倒在地。他及时扶住身旁的柱子,气息不匀,胸膛上的伤口似是重新裂开,一阵一阵难忍的疼。
紧追着那道身影,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踩着彩绸而来,他长相秀美,吼声却中气十足:“你给我站住!”
松晏缓了缓气,抬头见匣子里空荡荡的,原先搁在里头的三支鸟羽不翼而飞,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敢在将军府众目睽睽之下偷盗的人,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是绝世高手。
但此时他来不及细想,当即拔腿追出去。奈何那人不仅跑得飞快,还飞檐走壁,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勉强跟上,但要将他擒拿,无异于天方夜谭。
京城的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路边楼宇林立,偶有几座高楼耸入云霄,楼间路中悬起千万只贴着福字的灯笼,乍一眼望去,大有苍茫如红霞遮天的奇景。
但松晏无心欣赏,一心留意着那贼人的去向,脚下磕磕绊绊,好几次险些摔倒。
“站住!”单舟横紧跟在小贼身后,手腕一翻一转,将数十米长的七彩绫罗甩出,绸缎不偏不倚地打在街市尽头那间酒楼二楼的栏杆上,紧接着他手腕向上一勾,让绸缎缠紧栏杆,力度之大,连栏杆上漆着的红漆都被蹭落,露出斑驳的内里。
松晏仰头,数米宽的彩绸挡住头顶晦暗的夜色。
薄薄一层彩绸之上,单舟横腾身而起,自屋顶跳下,脚尖踩上彩绸,转瞬间已至贼人身前,气喘吁吁,一手叉腰,一手拽着彩绸,拦住了他的去路:“停停停!我不抓你了、不抓你了,你也别跑了,这都从哪儿跑到哪儿了,累死我了。”
应绥警惕地盯着他,黢黑的脸庞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湛蓝的眼睛格外明亮。
单舟横喘着粗气,伸头往下一看,见松晏朝着这边奔来,不禁头疼起来:“我说你抢谁不好啊?非得抢他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斜着身子懒散地上前,应绥眯起眼,后退几步,作势要跳下房顶。见状,单舟横急忙止步,连连摆手:“哎哎哎!我不过去了,你别跑啊!”
见他当真停下,还往后退开几步,应绥才停下动作,但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单薄的脊背微微躬起,像一只受了刺激的野猫,随时会转身跃入黑夜之中。
单舟横低头瞧了一眼脚下的绸缎,有些嫌弃脚底的灰弄脏了彩绸,是以晃了晃身子跳到一旁的灯笼上,抬着胳膊稳住身子,这才一抬下巴与应绥商量道:“诶,要不咱们做个交易。”
应绥一言不发,只跟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单舟横将双手抱在胸前,任由彩绸垂落,将松晏整个盖住,而后手指往下一指道:“这样,你将琉璃灯给我,我帮你引开他,如何?”
应绥半信半疑。
单舟横摸摸下巴,沉思片刻接着道:“嗯......不过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能追的上你。”
他话锋一转:“那这样,你将琉璃灯给我,我将金翅鸟羽给你,怎么样?”
闻言,应绥顿时一惊。他的双手往腰间摸去,没找着方才拿到的金翅鸟羽,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当即纵身朝着单舟横打去:“还给我!”
单舟横侧身避开他的手,脚下灯笼摇摇晃晃的,他没站稳,险些跌落下去。
而应绥显然比他灵活许多,踩在灯笼上腰身一压,探身就往他腰间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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