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轻舟微怔,继而很快回神道:“那又如何?”
“花盼儿,”玄柳脸色铁青,“孤本念你兄长花迟与孤有些交情,不愿下手杀你,但你背负救世之责,却心甘情愿为儿女情长所累,诞下邪魔便也罢了,竟还处处相护......既然如此,孤便再留你不得!”
话音未落,一柄泛着森冷寒意的长剑倏然从天而降,它看上去与寻常的剑一般无二,压顶而来却似有千斤重,紧接着成千上万道剑影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暴雨倾盆。
百里轻舟当即捏诀抵挡,在身旁撑开赤红的光幕。
“阿娘,”小松晏缩在百里轻舟撑开的那一方天地之中,两股颤颤,“阿娘,我害怕......”
百里轻舟竭力支撑着结界,奈何玄柳道行高深,这落雨剑又是天下第一神剑,不多时她便已冷汗涔涔,唇色发白。
但即便如此,她仍低头朝着松晏微笑:“没事儿,阿娘在这儿呢,无灾乖,不怕。”
隔着几近破碎的结界,玄柳目光沉冷:“花盼儿,你若知错,孤便放你一马。”
百里轻舟冷冷抬眸,汗滴顺着她的眉梢滴落。她咽下嗓子里的血,沙哑道:“在你眼里,同凡人相爱便是错,爱子之心也是错......玄柳,你也有爹娘妻儿,你认错么?”
“大胆!”玄柳愠怒不已,落雨剑上金印又添一层,剑尖插进结界裂开的缝隙里,呼啸不已,“孤与天后同为天神,情投意合,又岂如尔等这般人妖厮混,不堪入目!?”
听此一言,百里轻舟不由发笑:“你是与天后琴瑟和鸣,那你那长子观御的生母呢?玄柳,你——”
她闷哼一声,只觉浑身抽疼。
结界骤然碎裂,落雨剑径直钉入她的脊骨,将本就只剩下一半的元神打得四散。
玄柳抬脚上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冷声道:“妖言惑众。”
百里轻舟直挺挺地倒下,身后赤红的狐尾无力地垂落。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朝小松晏伸手,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无灾......无......”
“阿娘,”小松晏惊惧不已,他嚎啕大哭,匆忙跪爬到百里轻舟身边:“阿娘、阿娘!”
百里轻舟艰难地抓住他的手,甫一开口,嘴里的鲜血便一涌而出,刺眼的红。
小松晏张皇失措,眼泪汪汪地伸手帮她擦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无灾,”百里轻舟咬字艰难,神识渐散,却仍旧强撑着身子讲血抹上他的后颈,看着那红纹一点点爬上他的身体,又缠到长命锁上,终于无力地倒下,“阿娘...阿娘...直都......陪...你......”
“阿娘!”松晏猛然惊醒,他呼吸急促,浑身是汗,眼底湿红一片,“阿娘......”
倚在石壁上昏昏欲睡的人被他喊醒,打着哈欠朝他走来:“醒了?”
松晏没什么反应,他眼前似是还惨红一片,任由他再怎么用力揉眼睛也只是徒劳。
唐烟在他面前驻足,随意伸伸懒腰,偏头对一旁正襟危坐的两人道:“喂,你们倒是过来看看啊,别干瞪眼,他不会是傻了吧?”
“你才傻了!”步重顿然起身,对面沈万霄也猛地站了起来。
唐烟见状耸肩,颇为无语:“我说你俩是不是有病,方才被止戈那混蛋打进来时一个比一个还急,现在倒好,人醒了都不过来看一眼。”
沈万霄扫了步重一眼,抬脚上前,却有些心不在焉,刚一迈腿便踩着自己衣角绊倒在地。
唐烟顿时啧声:“虽说我比你长那么几岁,但你好歹是个太子,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这若是换做平时,步重定然已经捧腹大笑,但此时他却一声也笑不出来,只定定地看向松晏。
那边松晏无甚反应,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石洞里四处燃着烛火,也无穿堂风肆意经过,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夺魂枝还深深扎在体内一般。
沈万霄爬起身,衣裳上血迹斑驳,脏兮兮的,他却无暇顾及,勉强辨认出石床的方向,继而朝那边走去,开口时声音干涩:“松晏。”
松晏在这声音里倏地一惊,更加用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无声地抗拒着他的靠近。
沈万霄看不清楚,便还想朝前走。
唐烟嘶了一气,拉住他的胳膊:“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出去吧,我看他也不太想见你。”
沈万霄脚步一顿,欲言又止。
步重瞅他一眼,没好气道:“都说了松晏不想见你,你还非要杵在这儿让他伤心吗?”
见状,唐烟不禁发愁。心说早知这两人不对付,他就该先溜之大吉,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嘴碎把当年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应空青假扮玉佛,以降妖之名缉拿百里轻舟。偏偏百里轻舟不愿意,强行自分元神,留了一半陪着自己那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若不是后来天界插手此事,那一半元神本可以安心守着松晏长大。
奈何付绮私逃神狱一事勾起了止戈的兴趣,他顺藤摸瓜,本想找出助付绮逃狱的人,借此立功,却无意中探查到松晏前世的身份,并将此事告知天帝。
天帝随即命观御与玉佛诛杀松晏,如此既可斩草除根,又能试探观御。然,观御最终还是狠不下心,甚至将长命锁给了松晏,玄柳便只能亲自动手。
可玄柳终归是不曾料到,玉佛早已被付绮所杀,与观御一道前去的,并非玉佛,而是风晚。
在玄柳将百里轻舟与松晏诛杀后,风晚去而复返。他不惜以自己的寿元换回松晏二十年寿命,捏诀重塑他的记忆,让他以为百里轻舟是不告而别。随后又以聚魂之术,将百里轻舟四散的魂魄送至创神书书灵居处。
沈万霄沉默须臾,终还是随唐烟一道出去。
他们一走,石屋里便只剩下松晏与步重二人。原本咋咋呼呼的步重也安静下来,他盯着自己鞋尖看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松晏先闷声道:“我阿娘,她......”他吸吸鼻子,“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步重抿唇,而后沉默着点头。看着泪水一直在松晏眼圈里打转,他手足无措地抓抓胳膊:“那什么,小晏,你娘她......”
“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松晏抬头,豆大的泪珠接二连三地顺着脸颊滑落,仓皇无措,“步重,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我娘她、她早就将身上的神力给了我,能祭龙脉的人,明明是......明明是我......”
第87章 目的
唐烟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搭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慢慢道:“你打算怎么解释?”
在他对面,沈万霄正襟危坐,俨然像一尊石像,闻言也只是微微抬了下头。
“你将长命锁给他,是因为早就料到盼儿命不久矣,故而想让盼儿死前将神力渡给他,这样才好瞒天过海,留有一手对付来日复生于世的魔骨,”唐烟兀自斟茶,“而盼儿也不负你所望,将神力授给松晏。”
“若那时盼儿没有将神力传给松晏,她也不会惨死落雨剑下。”唐烟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指腹压在杯沿隐隐作痛,“不过这事儿也不赖你,盼儿将神力给他,也不仅仅是为了来日保全三界......
松晏毕竟是涟绛转世,天界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况且他生来便学不了法术,若是一直这样软弱下去,指不定哪一天便被人生吞活剥了。而有了神力,虽说修为不及你我,但好歹是能保住自己的命。”
沈万霄垂在身侧的手虚虚一握,心口处的相思骨刀凿一般作痛。
松晏学不了法术,有时连尾巴和耳朵都收不回去,四处遭人嘲笑,皆是拜他所赐。
九转红莲咒封印神脉妖丹,被下咒者不通仙法妖术,记忆尽失,于人间九世轮回,受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除非施咒者身死,否则此咒无解。
唐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俄顷,往下说道:“盼儿本是活不了的,是她体内余有的神力保住了她一缕魂魄,苦撑到风晚折返回来出手相救……可也正因如此,止戈才得知她身有神力,往后便想法设法地要拿她祭龙脉,她不得不躲进菩提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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