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算了吧,”松晏耸肩,一时嘴快将心里想的全都给抖了出来,“就你这臭脾气,要真做个平凡百姓,恐怕还没说几句话便被人打死了。”
沈万霄平静地转头,定定望着他:“之前你从未说过我脾气不好。”
松晏:......
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笑,眼神却格外明亮,像暗室里的一豆灯火:“那不是因为我多少有点怕你嘛,就没敢说。”
沈万霄有一阵子没接话。
松晏被他盯着,心里难免犯嘀咕,正欲开口转移话题,他忽然道:“我尽量。”
松晏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尽量什么?”
“尽量,”沈万霄多有迟疑,但最终还是平静的将后半句话说出口,“收敛脾气。”
松晏忍俊不禁,笑弯了眼:“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用不着收敛,毕竟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要真收敛脾气那你便不是你了,嗯......”他沉吟片刻,注视着沈万霄道,“虽然他们都说你阴晴不定,暴躁易怒,但我觉得你脾气其实不算特别差,性格也还好,至少从没对我动过怒。”
语罢,松晏飞快地眨巴眼睛,揪着他的衣袖踮脚贴近他的耳朵,悄声说:“但要是以后你能放松一点,别总紧绷着脸,多和我说说心里话,别什么事都自己憋着就更好了!”
话一说完,松晏便松开手快速退开,抬头笑嘻嘻的望向沈万霄:“这是师父教我的。他说每个人的耳朵里都有一只小妖怪,它会帮说话的人劝耳朵的主人,所以贴在耳朵旁边说的话往往都会成真。”
胡扯。
但管用。
沈万霄垂眸,轻而易举地捉到他眸子里亮晶晶的星子,再舍不得松开。
那边百里轻舟挥手想将身边的菩提鸟赶走,但鸟群散而又聚,眨眼间再次将她团团围住,并且抬轿似的将她抬起来。
“你们放开我!”百里轻舟双手并用地往河里爬,几次捏诀却使不出任何法力。
这些菩提鸟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力大无比,是以百里轻舟虽用力扑腾着,最终却还是没能挣脱开,反而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菩提鸟便十分轻柔地将她送回了河岸,其中几只还格外体贴地将灯衔来,叽叽喳喳地叫着让她快些离开。
见状,百里轻舟颇有些生气。她“啪”的一下摔坏提灯,灯里的蜡烛摇摇晃晃地坠下,落在她潮湿的衣裳上,橘红的火光闪了闪,没能烧起来。
她瞪着菩提鸟,全然顾不上其他,质问道:“我是来找我哥哥的,你凭什么拦着我?”
花迟竟然是她兄长!
松晏愣住,沈万霄亦是微怔。
他们从未听说过,花迟竟还有个妹妹,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妹妹竟然是百里轻舟。
若真论起来,花迟应当长百里轻舟千岁,毕竟他被封印之时,百里轻舟尚未出生。但花迟与百里轻舟同为狐族,因此这事看起来勉强有几分可信。
百里轻舟问完后,满天盘旋的菩提鸟并未做出任何反应,仍旧扇着翅膀叫她离开。
直到她不死心站起身再次扑进河中,菩提鸟才往四面八方散去,与此同时,一个白幽幽的虚影自桥底走来。
来人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他的身边围绕着白茫茫的雾气,雾气中几尾小鱼你追我赶,鱼尾甩起的水珠子噼里啪啦落进河中。
他负手行在河面上,如履平地。
见到此人时,沈万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松晏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诧异,当即问:“他便是佛么?”
“不是。”沈万霄摇头,解释道,“佛死去已久,不可能复生。这人许是无意中贪食佛骨,因此而成的神。”
“这么说,他与你一样也是天神?”
“嗯,只不过他并未在神位,称之为仙更为准确。”
松晏闻言颔首,捏着耳垂琢磨起来:“我听说凡人贪食佛骨,因难受其恩泽,必遭反噬。但若是遭受反噬,那么身上多多少少会留下些伤……可他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被反噬过。”
沈万霄抿唇:“当年天河里的佛并未彻底消散,佛骨上还留有他们的神识。
佛骨落入凡间后遇上这此人,便应允他赐他神力。但作为报酬,他永生永世皆需守在念河里,守着佛骨不被人所盗。”
“所以他一旦踏出念河,就会魂飞魄散……”松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再一看河上那人果真在临近河岸的地方驻足,顿时更加肯定心里的猜测。
“小殿下,”那人朝着百里轻舟欠身,举止文雅,语气平和,“公子前不久强行撕开结界,为受苦于疫病的百姓诊脉,接连好几日未能睡一个好觉。今日他好不容易能闭眼休息,这也才刚歇下没多久,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百里轻舟起身拍干净身上的泥,抬头道:“我知道,可是事有轻重缓急。唐烟,你别拦着我,我找哥哥有要事商量。”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要往河里走。
见她不听劝阻,执意要找花迟,唐烟不由得微微叹气。他脚下一动,河面刹那间结出冰凌,尽数指向百里轻舟。
百里轻舟面色骤冷,抬眸问:“你这是何意?”
唐烟又一欠身,拱手道:“小殿下请回吧。当初您不顾公子反对执意嫁李凌寒时便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公子旧伤未愈,也该多休息休息了。”
“是哥哥让你这么说的?”百里轻舟身子微微后仰,显然是只要面前的人点头称是,她便会转身离开。
但唐烟不置可否,只道:“更深露重,小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家里人忧心。”
百里轻舟心下了然。不是花迟不想见她,而是唐烟不想让她见到花迟。
她稍稍退后,下一瞬忽然捏诀而起,眨眼间竟将河面的冰凌全都震碎。河中游鱼受到惊吓纷纷窜逃,搅起的浪花一层又一层扑到她衣角上,恋恋不舍地缠住她的双足。
唐烟瞳孔微缩,退避些许,神情已不如先前那般冷静:“小殿下!”
“付绮要杀我夫,杀我儿,我此番前来,不过是求琉璃灯一用,以保他们性命,并不需要哥哥出面,怎么,唐烟,这你也要拦我?”百里轻舟问。
唐烟攥紧衣袖,不肯退让:“李凌寒不过一个凡人,小殿下,他总归是会死的,你又何必——”
话音未落,百里轻舟便捡起脚边一枝枯枝用力砸在他身上,怒道:“是!他是会死,但我不想他因我而死,你给我让开!”
唐烟直愣愣地站着,躲也没躲,任由百里轻舟撒气,立场十分坚定:“恕难从命。”
“你!”百里轻舟气急,但又拿他无可奈何。毕竟在念河中,她半点法力也用不出来。
她不肯善罢甘休,而唐烟更不愿意退让,是以两人大眼瞪小眼久久僵持着,一时间谁也没先发话。
松晏不禁失笑,站得累了便往树上一靠,打着哈欠道:“没想到我娘竟这么耿直,这若换作是我,我肯定扭头就走。”
沈万霄睨他,他伸个懒腰接着道:“然后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从桥上一下跳进河里,到时他动作再快也拦不住我了。”
“她怀着你,不会冒这种险。”
沈万霄一语道破,松晏怔然。
须臾,松晏抬手揉揉眼睛,半低着头故作轻松道:“好吧……幸好我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不然就我这性子,指不定会搞得一尸两命。”
“不会,”沈万霄立刻否定他,紧接着说,“你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
沈万霄说这些话时脸上神情太过严肃正经,以至于松晏莫名有些心虚。
他不敢看沈万霄,便捏着耳垂低下头,闷声道:“说这些也没用,反正我不会有。”
沈万霄“嗯”声,将尾音咬得很轻。
松晏听着总觉得这声“嗯”里颇有些可惜的意味。他眨巴眨巴眼,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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