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拥渔。”松晏半垂下眼,解释说,“她走得早,所以这么些年来我不常在外人面前提起她。如若我没记错,她应当是在我娘离开前便先丢下了我,连人形都没来得及化。”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麒麟,神情落寞地叹气,接着道:“我记得有一次她叼着我去河边,想教我捕鱼,结果我太笨,险些溺水。这事被阿娘发现,当日里她便毫不留情地罚阿姐禁足。阿姐扒着屋子的门成日哭闹,最后还是爹爹心软将她放出来的。”
他将一直埋在心底的伤口揭开,赤条条地袒露在沈万霄面前。
沈万霄望着那只调皮捣蛋的红狐狸,眸色微沉:“你娘亲在怀你时才现出原形,你阿姐……”
“她不是我娘亲生的,”松晏知道他想问什么,“我阿娘说,阿姐是她捡回来的。那时候好像是大雪天,阿姐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没吃完的鱼站在门口,她便将阿姐带了回来。”
语罢,不等沈万霄接话,他便兀自耸肩,接着说:“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怀疑那几个月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场梦,阿姐兴许从未存在过……她只是我的幻觉罢了。
又或者是我记错了,将其他人认作阿姐,毕竟那时候我也只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孩儿。”
“她不是梦,你也未曾记错,”沈万霄上前,在百里轻舟身边驻足,随后朝他招手示意他跟过去,“梦境无法被篡改,她们出现在此处,便是曾存在过的。”
松晏缓慢走过去,眼睛有些湿润。他重重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里轻舟和拥渔:“她们都在。”
这时,不远处一个摔得满身是泥的仆从着急忙慌地跑来。他一面跑,一面惊慌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夫人,将军出事了!”
百里轻舟闻声起身。守在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搀扶,不忘朝着来报信的人道:“你这浑小子,怎的这般邋遢,也不怕冲撞了夫人。”
“红珠。”百里轻舟轻声呵斥。
红珠应声,不敢僭越,默默退守到一旁。
百里轻舟弯腰将跪在面前的仆从扶起,柔声问:“别急,你慢慢说便是。”
仆从脸上身上满是污泥。他像是刚从沼泽泥潭里爬出来似的,连牙缝里都塞着泥。但百里轻舟伸手扶他,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毫不嫌弃他。
他受宠若惊,又恍然惊觉此时不是发愣的时刻,当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百里轻舟。
刘盛自被贬之后接连几日未去上朝,天子震怒,差人前去缉拿问话,才知他一家老少都不见了。刘府之中一切都还好端端的,桌上摆着未吃完的点心果子,茶也是满的,偏偏人不见了踪影。
今日李凌寒听人说起此事,急匆匆便奔去刘府。但不知他在府里瞧见了什么,竟然吓得失足跌进未修葺好的泥潭里。如今人虽是捞上来了,却一直都没醒。
闻言,百里轻舟心下大惊,再顾不上院子里顽皮捣蛋的拥渔,仓促地随仆从去看李凌寒。
李凌寒的寝室内,各路大夫太医已然聚在一处。他们七嘴八舌地争论着,药方子草拟一张又一张,却迟迟未有定论。
百里轻舟推门而入。他们纷纷躬身作揖,脸色都不太好看:“夫人,将军他沉在泥里太久,许是……”
“夫人!”百里轻舟身子一晃,险些跌坐在地,红珠急忙搀扶住她。
“无碍。”她稳了稳心神,拂开红珠的手,一步步走向卧榻。尽管已经心理准备,但在亲眼看到卧倒在榻的人那灰白的脸色时仍是忍不住感到揪心,好似有人伸手往心上狠狠拧了一把。
她扫视屋子里一众大夫,脸色刹那间便冷了下去:“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连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吗!?”
“夫人,这……”被质问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唯唯诺诺,一个两个头埋得比脖子还低,谁都不敢直视百里轻舟。
百里轻舟心中焦急,再一看面前这些束手无策的大夫,顿感无奈至极。她正欲发作,余光忽然瞥见李凌寒瞒着众人扮出鬼脸,不由疑心是太不安看错了。
“夫人,这……”但红珠也瞧见,掩嘴露出惊讶的神情。
见状,百里轻舟心里悬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放松下来。转而再面对满屋子手足无措的大夫时,她绷着脸,眼神沉冷不少,语气也充斥着怒意:“亏你们还是名声在外的大夫!”
大夫太医们躬着腰,额上直冒冷汗,谁也不敢吭声。毕竟这京城里鲜少有人不知李将军的发妻百里轻舟是百里氏捧在掌上的明珠,她的娘亲应柳儿乃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哥哥更是功臣,开罪她,无异于自寻死路。
见状,百里轻舟挺直背。她悄悄转头冲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瞄过来的李凌寒吐了下舌头,随后清清嗓子严声厉色地将围在屋子里的人通通赶走。
但宫里奉旨而来的太医不敢私自离开,左右为难着谁也不敢得罪,捧着手冷汗涔涔,梗着脖子道:“夫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这、这……将军脉象平稳,却一直未醒,小的回去也不好交差,还望夫人见谅。”
百里轻舟深知这些常年混迹在皇宫后院里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为难缠,是以并未多与他们周旋,直接道:“今日多谢各位前来诊治我家将军,但将军许是近来太过劳累,一时半会儿睡得沉了。眼看着这天也快要起狂风了,诸位还是早些回去吧。至于陛下那边,待我家大人醒来自会去将事情说清楚,绝不连累诸位。”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着不肯走。百里轻舟睨一眼红珠,红珠顿时会意,笑嘻嘻地拉着他们出门,不忘往他们手中塞些银两。
外头嘈杂的声音彻底停歇,百里轻舟这才匆忙合上门窗。她坐到榻边,扬手挥起一掌打在李凌寒胸口上:“你干吗呀?差点没吓死我。”
她常年习武,力气自然不小。李凌寒生生挨了她一掌,当即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见状,百里轻舟不由得叹气,认命地起身给他倒水,再折回来时见李凌寒已经抹干净唇上沾着的面粉,脸色也红润不少。
她凶巴巴地将水递给李凌寒:“说说吧,做什么要演这出戏?”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李凌寒就着她的手喝一口水,道,“怪我考虑不周,让夫人担心了。”
“你少给我贫,”他这般说,百里轻舟便不肯再喂他水,索性将杯子塞进他手里,“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刘府瞧见什么了?”
“没什么。”
李凌寒原本不愿多说,但耐不住百里轻舟一直问,最终只好叹气道:“真没什么,只不过是刘兄一家消失的蹊跷,我实在放心不下,便偷偷去了趟刘家,想着打探点消息。”
百里轻舟半倚在软枕上,闻言抬脚向他小腿肚上踹去:“谁要听这个了?你给我说点有用的。我听下人说你是被什么东西吓着才跌进池子里……你在刘府里,都看见什么了?”
“欸欸欸,踹我可以,但你得悠着点儿,别伤着孩子,”李凌寒捉住她的腿搁到膝上,不等她开口便体贴地动手按摩起来,试图移开话题,“你今日是不是又陪拥渔玩雪去了?这脚凉的,衣角也湿了。”
“李凌寒,”百里轻舟瞪着他,“你别惹我生气。”
李凌寒憨笑起来:“我哪儿敢啊,这不是——哎哟疼疼疼,疼,舟啊,疼!”
“你到底说不说?”百里轻舟揪他的耳朵,分明没怎么用力,却扯得一个身经百战的男子连连喊疼:“成成成,我说我说,你别动怒啊,这对孩子多不好嘶——”
“我不生气,”百里轻舟最后重重拧了下他的耳廓,随后躺回堆起来的软枕里,咬着他喂来的酸果子道,“你说吧,我听着。”
李凌寒揉着耳朵,纠结良久,终于如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看走眼了,刚一进后院便瞧见假山背后有一条那么,那么粗的红蛇尾巴,”他一边说一边比划,“那蛇下面好像还压着个人,我瞅着和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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