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极附近不远处,隋辨起的阵也已经完全开始运作,老棉和肖点星一点也不敢挪动,唯恐影响这阵的运作。
董鹿人虽然还盘腿坐在地上,浑身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隋辨,你这阵怎么还不见效啊?!快点儿,老娘要撑不住啦!”
连她都爆了粗口,其他几个小辈儿立即因为压力和耗损带来的痛苦而泄愤似地骂起了脏话。
“血和灵力得完全渗透这阵才行……”隋辨不敢分神,闭着眼感受着自己大阵中灵力的走向,忽然睁开眼吼了声,“就现在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开阵!”
老棉早已筋疲力尽,吼道:“开阵!”
“开阵!”
以三方鲜血和灵力汇聚而成的阵光芒更盛,被薛清极瞬间击散但仍在扭动着的树根抽搐着停止扭动,当中分泌出的游丝好似被撒了一把驱虫药的蟑螂,竟纷纷从树根中被挤出。
斩落在地被飞剑贯穿的树根在开阵后自内向外排除阵阵浑浊雾气,不过短短几秒便全部枯萎,原本铺满了地面的树须顷刻间枯死大半,只有山怪还占据着的主干那部分还是正常的样子。
这烟雾四散弥漫,直往人的身体里钻,吸入一点儿便感到心神不稳。
竟然全都是孽气。
“柏树常年被迫接受山怪服用的孽气,才暴长出这许多多余的根须,”薛清极环顾四周,眉头锁起,“和秽肢是一样的东西,此时凋落,阵眼重新归位,便将这些都排了出来。”
他的剑阵和隋辨的重置阵是以肖点星为交接点并在一起的,同时撑着两个阵,哪怕剑阵大半都是薛清极在运作,肖点星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此时被孽气一侵扰,登时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心浮气躁气血上涌,隐隐多出许多自己没有过的怨愤。
其他几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胡旭杰早就化成人形跌坐在地,眼神发直发狠地盯着虚空。
混乱间听到一声怒喝:“稳心定神!仙门第一训难道全忘了么?”
薛清极这一声怒斥仿佛混沌的浑浊泥潭里砸入了一颗巨石,令几个仙门小辈儿找到一丝神智。
董鹿立即盘腿端坐,满头大汗掐了几个手诀,隋辨和肖点星随后跟上,三个仙门小辈儿低声齐道:“记得!”
能入仙门者并非单纯有天赋有灵力,更要紧的是得明白修的是什么。能忍性能摒弃痴念,能与自身怨愤嗔恨周旋,这才算是有了入门的资格。
老棉也缓过一口气儿,他双腿毫无知觉,外界的孽气唤起体内被寄生的部分的痛苦,口中呕出几口血,却仍强撑着对胡旭杰道:“大胡,支棱点儿!难道要在仙门面前丢老堂街的脸?”
胡旭杰的眼神几经变换,最后干脆拽过一只山老鼠,让耗子强咬了自己好几口。
“你怎么比老子这被寄生了一部分的老头儿还容易被动摇心智?”老棉骂道。
胡旭杰脸色青黑,扯了扯嘴角。
见小辈儿们都已经暂时稳住,薛清极这才来得及也掐了几个诀,勉强咽下口中再次翻涌起的甜腻,但旋即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头疼,差点儿没能站稳。
他魂体早在千年前接受过拔孽后有了缺损,自此便十分容易被孽气侵扰,但世间处处有孽气,年少时他心性不稳应对无力,常疼得受不了,加上失眠,长夜便格外难熬。
他那会儿还不大会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知道伪装自己在严律面前的形象,常悄默声地摸到严律的屋里,见严律已经睡熟了,便拽着自己的枕头挤到他身边儿躺下。
严律的气息似乎具有格外强的安抚效果,年少时他只要蜷在他身边儿,将脸埋进背对着他的严律的后背,便觉得十分安全,那些黑夜里才会滋生的恐惧被慢慢磨平。
睡到一半儿时严律便会转过身来,看到他并不说话,也不驱赶,长臂一伸将年少时还有些单薄的小仙童和他的宝贝枕头一道搂进怀里,灵力无声无息地从接触的地方渗进来,薛清极的头疼逐渐缓解,运气好时还能短暂地迷糊着睡一会儿。
虽然大多数时候仍是失眠睡不着,但难熬的夜晚却在严律怀里变得异常短暂。
薛清极年少时总以为妖皇有什么特殊的妖法,让他在他身边儿时感觉时间格外快,离开他时又觉得时间难熬。
头几乎要在这疼痛中炸开,薛清极心里翻涌起大块儿晦涩情绪,年少时的记忆不合时宜地一一浮现,那时觉得是高兴的记忆,在年纪越大后约觉得折磨,又逐渐变为怨愤执念,千年来长久地磋磨着他。
视线模糊间只觉周围孽气被一道凌厉刀气滑开,灵火瞬间围绕着他点燃,将薛清极周遭的孽气隔开驱散。
薛清极顿时头脑清明许多,抬头看去,见半空中严律已化成人身,竟然从跟山怪的对峙缠斗中抽身出来替他荡平了周身孽气。
妖皇大人身体虽还在半空坠落,手指却已经伸出隔空指了他一下。
这动作薛清极十分熟悉,他年少时每回要坏事儿,严律都会这么指他一回。
薛清极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感到洞中开始震动,耳边传来隋辨的呼喊:“要归位了!阵眼开始上移了!”
树根随着他的声音迅速开始回缩,主干处游丝尽断,山怪原本操纵着的一侧树根逐渐剥落,它几乎已经陷入癫狂,身体上插着洪宣体内生长出的秽肢,却还要强撑着和严律周旋。
树根逐渐从它身上剥离,但却始终无法完全将它排出,山怪身上的游丝死死扒着树根不肯松开。
“卡住了,”隋辨叫道,“它跟阵眼融合的时间太长了!不过它对阵眼的影响已经很小,就是现在,现在是最好的剥离时间!”
薛清极仰头看着山怪这模样,又瞧了严律一眼,顿了顿开口道:“严律,你知道该怎么做——你需斩断它的四肢,将它彻底剥离,否则大阵的阵眼无法归位,长时间的动荡会出事的。”
此刻除了严律的人基本都无力起身,到了最后,要做这事儿的竟然真的只剩这个和山怪相识最久的妖了。
严律原身再出,金色兽瞳中悲色一闪而过,眼见着山怪已彻底癫狂,终于发出一声长嗥,闪电般直冲而去。
山怪奋起抵抗,却被妖皇蛮横地击退。
兽爪在搭上山怪头颅的瞬间化作人手,这一碰并未用力,竟然有几分像当年山怪还总爱化作兔子时,严律抚过它头顶的感觉。
山怪浑身一抖,眼中滚出泪水来,嘴唇动了动,却只说了一句:“你来时我便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我已送走了许多人,”严律已完全是人身,浓眉轻微蹙,眼中疲惫与悲悯交叠,手中长刀一挥而下,“现在轮到你了。”
没了阵眼的牵制和威胁,严律咬牙斩落山怪已和树根融为一体的双臂,又切掉了鱼尾般的小腿。
这几刀挥落得十分果断,几个小辈儿不忍多看,老棉倒是仰着头,面色悲哀地叹了口气儿。
山怪与树根彻底分开的瞬间,洞内登时震动异常,树根迅速收缩,好像终于得了自由重回水中的游鱼,不顾主干部分的断裂,飞速向洞中的泥土中扎去。
那些原本被树须捆成的树瘤也尽数消散,被裹在当中的尸体跟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天降尸体的场面实在恐怖,但今晚的经历过于离谱,几人基本已经麻了,甚至无暇震惊。
随着阵眼的归位,大量无法及时消化的孽气被大阵排除,洞中一时间飞沙走石孽气四起,直接将严律在薛清极周围点燃的灵火吞噬。
薛清极的剑阵也坚持到了极点,在这震动间消散褪去,两把剑被他收回,他捂着胸口低咳,血水从指缝中挤出,他却还有余力哑声道:“稳住,别让隋辨的阵毁了。”
不用他嘱咐,胡旭杰已经把董鹿拖到了安全地带,自己和老棉化出原身,强行抵御四下的孽气和落下的碎石。
“年儿怎么办?!”隋辨在震动的轰轰声中吼着问,“年儿——”
薛清极一剑斩断掉落的巨石,还要强撑着再御剑而起,却见混乱中白色巨兽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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