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着阴阳怪气的冲动,薛清极轻搓着严律的手臂加速缓解:“你现在时常梦魇,大多情况下醒来便会右臂酸痛,这毛病也是这术造成的?”
严律斜倚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沉默片刻,还是道:“不知道,可能是。以前没觉得,我睡醒了基本记不住梦里的太多东西,也是你和我一起睡之后才发现的。”
薛清极心里坠得发疼。
但凡是术都有消耗,要么消耗外界灵气要么消耗自身,严律显然已经到了消耗自身的阶段。
痛感迟缓、三五不时的酸痛以及大不如前的身体,这些还能算是对躯体的消耗,但频繁梦魇和偶尔会显出的恍惚就很显然是精神上的损耗了。
换个人来大概早已遭到孽气寄生,成了个活死人,但严律偏偏还能压下这些负面情绪。
薛清极突然明白,为什么当时上神被孽气污染后选择严律来结束自己残留在世间的一切痕迹。
祂看中了严律这份儿坚韧,也欺负了这份儿坚韧。
但祂别无选择,严律这样的品性祂难以再找第二个,事实也证明上神的确洞悉生灵之心,他没有辜负祂。
也幸好那些陨落的上神们没有转世之说,否则薛清极哪怕是找上一辈子,也要找到那些转世杀了泄愤。
他心里已阴毒地冒起了黑气儿,面儿上却并不显露:“你刚才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嗯,想起当时钺戎撑着我从弥弥山冲出来,”严律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不由皱起眉,“但在山下被一个带着怨神的修士拦截,钺戎也就是在那时候被怨神攻击而死。”
薛清极:“修士?可还记得是谁?”
严律摇头:“不认识,当时因为毒酒脑子不是很清醒,记忆也比较混乱,只记得他说我的身体是他很需要的。”
薛清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手腕儿,两眼死死盯着他。
“我当时已经不太能听清他的话,这人确实有些能耐,但我感觉他的魂儿和身体似乎不是很匹配,以至于仙门术法用的古里古怪,被我抓住空隙挨了一刀,”严律继续道,“胸口几乎被我那一刀划断,虽然逃走了,但基本是活不了的。”
他猛然想起另一茬,反手握住薛清极道:“你死之后,我和照真围剿使用淬魂的那几个世家,曾经在一家府邸里找到一个死人,胸口正是我留下的刀伤,我虽然不太记人长相,但自己留下的刀伤绝不可能记错!”
“死了?”薛清极轻声道,“怎么死的,倒是便宜他了。”
严律:“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已经得到了救治,身上全无孽化的痕迹,但偏偏就是死了,魂儿也没有留下一丝半点。”
不知为何,山神庙下洞中的白衣尸体同时闪过两人脑海,薛清极问道:“这不对,既没有孽化,身体应当是完好,他难道是没有穿衣服吗,否则你是如何注意到自己留下的刀伤的?”
严律略一停顿:“我说当时觉得哪里奇怪——他当时胸口大敞,绷带也全都散了,正常人哪儿会把刚包好的伤口拆开!但他心脏还在,只有刀伤留在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情况十分诡异。
薛清极思索片刻:“心脏和丹田历来是灵力运转的重要节点,以前曾听修医的师兄师姐们说过,生灵死后心脏常有大量灵力储存,因此击杀一些作恶的灵兽后,他们多破开胸膛取走心脏,用来制药炼丹,是可遇不可求的药材。”
严律慢慢道:“妖族虽不讲究这个,但灵兽我却是知道的,捕获猎物后灵兽最常做的一件事儿就是吞食内脏。”
“难道洞中尸体的心脏也是因此丢失?”薛清极道,“有人挖走了他的心脏,来汲取里边剩余的‘养分’。”
严律抿起唇,脑中急速掠过梦中场景,忽然道:“你说,孽灵的习性是什么?”
“贪婪,”薛清极不假思索,“无止境的欲望,饥饿,偏执,绝望。”
他本人遭过严重寄生,魂儿都在拔孽后残缺不全,孽灵对他性格的影响他本人再清楚不过。
“你真是……”严律失笑,他俯身在薛清极的眉心吻了一下,“我说的不是这个。”
妖皇是血统纯正的妖,保留在骨子里的兽类的本能让他在亲近一个人的时候十分放肆,亲昵的动作也从不遮掩。
薛清极感到额头一点柔软温热,心里不由定了定:“那你说的是什么?”
严律道:“寄生,吞噬。”
薛清极愣了一秒,随即明白严律话里的意思:“你怀疑虚乾真的活到了现在?靠的就是和孽灵一样的寄生?”
“只是猜测,”严律道,“假设这个方法成立,那许多事情就能顺下来了。虚乾当年修行的方式太过有违天理,被上神击落后落入洞穴中。他本就是使用淬魂的祖宗,从后来那些掌握残缺淬魂技术的人孽化后拥有一定程度孽灵的能力来看,他或许也是一样,将自己的魂儿想方设法寄生在另一个魂儿上,逐渐吞噬掉原本的魂儿,占据对方躯壳。”
“所以他才需要心脏!”薛清极顿悟,“刚完成寄生后大概还不够,毕竟他人的躯壳总有不足,因此吃掉自己上一个身体的心脏汲取掉剩余的灵力补给自身。”
严律只觉得恶心,冷笑道:“这倒是不难理解,就和一些灵兽虫类蜕壳而出后,为了补充营养吃掉自己之前的壳一样。”
“怨神也是如此,互相吞噬本就是为了进一步强化自身,”薛清极顿了一下,看向严律的目光里不由带上些许后怕,“但再好的躯壳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毕竟血肉之躯,迟早要归于尘土……”
严律漫不经心道:“这不就解释了我的身体为什么是‘最需要’的了么?”他自嘲一笑,“喝了毒酒也能活下来,筋脉寸断也能接上,手脚全断还能长齐整——他太需要了,一具怪物一样的躯壳,正配得上他怪物一样的魂魄。”
薛清极紧紧攥住他的手,冷声道:“你和他不同,从根本上就不痛。”
他眼中冷意蔓延,不敢想当年如果严律没有杀出重围奋力反击会是什么后果。
“弥弥山被袭,”薛清极低声道,“原来并非只是为了夺权争斗。”
背叛严律的那些妖或许是为了杀了妖皇夺下弥弥山,但在山下拦截的人却并不只是为了这些。
他一直等在暗处,为的是占据严律的躯壳。
他已并非是“人”,何必拘泥于人类的躯壳,这妖既然能长生不老不死不灭,那为何不拿呢?
“我杀上神,得到的惩罚只有这个死不了的身体,在灵力等方面其实没有多少长进,”严律道,“他如果真的就是当年的虚乾,自然知道跟在上神身边时的我和弥弥山时的我实力变化不大。或许以为能趁我病要我命,带来怨神和孽灵也不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寄生,一旦我心神不稳,他就有了可乘之机。”
薛清极的手指不自觉地点着膝盖:“你并未告知山怪与上神的旧事,它却对此略知一二。如果虚乾真的活下来,又从山洞中靠孽灵一样寄生的方式脱走,乃至于活到现在,他就是除了你我之外对此事唯一的知情人了。”
一旦带入了这个假设,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是这方式太过离谱,闻所未闻,一个人竟然愿意放弃为人的尊严,成为半孽的怪物,靠吞噬同类换取长生,太过匪夷所思。
薛清极心里的愤怒积压在一处,缓慢地滋生出冰冷冷的杀意,轻言细语道:“这也就是说,他现在大概还‘活着’。你我还有亲手杀了他的机会。”
严律皱眉:“但我想不到他苟活千年,为什么没再惦记过我?”
“你难道还指望他惦记你?”薛清极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严律:“……好好说话,少阴阳怪气儿的!”
薛清极道:“他选的躯壳,大概都是灵力上乘的人。修士最好,从勾连了肖氏和赤尾等世家妖族来看,应当还是仙门当中能接触这些核心者的人。你觉得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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