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梁大人正是因为上谏弹劾吏部数位官员,贪污受贿、徇私舞弊、左右科考。
只是那时先帝初登基,吏部官员与查案的官员沆瀣一气,一时没能查出个结果,只好将被指诬害同僚的梁巍贬去忻州。结果就是梁巍途中就被杀害,来了个死无对证。
赵青炜端坐御案之后,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陛下,请陛下彻查此案。”班贺撩开官袍衣摆,屈膝下跪。
赵青炜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班尚书,起来说话。”他斟酌着语气,缓缓说道,“你是工部尚书,这桩案子,你不便插手,就让该负责的人去办吧。”
听他的语气,并没有要严格查办的意思。班贺态度坚持:“陛下,请不要敷衍臣。事关朝廷官员是否为正身,难道兖朝的官员,是任谁都可以冒充的吗?”
赵青炜坐得端正了些,正色道:“朕哪有敷衍你,查案的事,本来就与你工部无关,朕不是说了派人去查?你这样着急做什么。”
班贺语气缓和了些:“是,陛下圣明,定会查明真相,还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是了,你就耐心等着,都十多前的事了,总要些时间去查的。”赵青炜说着,话头一转,“西北传来不少好消息,陆元帅屡立军功,朕真是没有看错人。”
陆旋生性刚烈,说一不二,治军严明得过分,手下不听调遣的将领决不轻饶,霹雳手段之下很快树立起了威望。
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最容易遭人诟病,赵青炜也只能在后方为他兜着了。
就武备与战局聊了不少,赵青炜满意地让班贺退下,班贺躬身行礼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退出宫殿外,班贺的面色冷了下来,皇帝虽然承诺会下旨去查,但能查出什么来,他抱怀疑态度。
这案子要查下去,吏部那几个尚书、侍郎,恐怕没几个能保得住。
还有六部中其他官员,当年科考舞弊成功的,少说也在官场上混了十来年,个个都有人脉交情,想要查到底,朝廷官员必定大动干戈。
对外战争还未停歇,官场又要大动,刚享受到权力滋味的皇帝怎么会那么轻易让自己的棋盘被毁?
班贺并不信任皇帝,也无法相信他所给出的承诺。
皇帝所委派查案的,是大理寺。
班贺便从范震昱那儿了解事情进展,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所遇阻碍重重,没有丝毫进展。
阿桃所说的那些话,全是她的片面之词,没有确凿证据。
不管是施可立,还是何文昌,都父母俱亡,族亲稀少,要么就是二十来年没见过。旧时居所的邻居都已搬迁,难以追查。
这点班贺有所预料,当年那些人买凶杀人以绝后患,又怎么会留下轻易可查的把柄。在冒名顶替时,就已经筛选过一遍。
案件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吏部尚书高戚又矛头一转,控告关押在大牢中的女子是受人指使,刻意诬陷朝廷官员。
“她一个平民女子,怎么敢诬告六部侍郎是冒名顶替?她岂止是针对户部侍郎,更是针对负责诠选官员吏部。定然背后有人指使,一定要严加拷问,逼问出幕后主使者。”高戚在一众官员面前大义凛然。
班贺耳闻要给阿桃上刑,再也克制不住,站了出来:“案件还在调查中,大理寺还未下定论,高尚书怎么就先判了案?随意对一名女子动用重刑,恐怕有滥用刑罚之嫌,只会有损朝廷声望。这么着急给她定罪,怕不是心虚?”
“班尚书,我听闻你私下里嘱咐过狱卒,要好好关照那女子。你现在不仅要行贿,还要以权谋私吗?”高戚嘲讽道,“此女诬告朝廷大员,该不会背后就是你指使的吧!班尚书真是厉害,上要讨好君王,下要安抚囚犯,忙得很呐!”
班贺忍无可忍:“我再厉害,也比不上在座各位股肱大臣。一介只会搬弄奇技淫巧的弄臣,也搅不动朝堂上这滩死水!”
抛下这句话,他愤然离席。
即便心里不愿接受,班贺也必须承认,摆在眼前的就是一个死局。
阿桃自知证据并不充分,一己之力面对整个官僚系统如螳臂当车。但这件事她非要做不可,没有向班贺求助,而是孤身一人去了官府。
班贺颓然坐在牢房外,不知该如何对阿桃说起。
阿桃却像是洞察一切,了然一笑:“班先生,若不是你护着我,我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
“别说这样的话。”班贺皱起眉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绝望,“阿桃,我会救你出去的。”
阿桃迟疑片刻,轻轻摇头:“我进来了,就没想着出去。若我只想活着,就不会回来了。”她顿了顿,笑着道,“班先生,我有东西给你。”
班贺伸出手,穿过监牢栏杆,白净的手掌摊开在阿桃眼前。
阿桃将握成拳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方,五指一松,一点耀目红光掉落,在班贺掌心晃了晃,静静躺了下来。
班贺凝视着那颗红宝石,久久不能回神。
阿桃说:“班先生,这是你送给我的,可惜我是个福薄之人,没能如你所祝愿那般幸福顺遂。我再留着它也没用了,是时候还给你了。”
班贺不知该说什么好,紧握着那颗宝石,任由它硌得掌心生疼。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保下你……”班贺话未说完,就被阿桃打断。
阿桃说:“我已经累了。我想娘、想父亲、想姨婆,我的确遇到了很多好人,但我走得太累,想歇歇了。班先生,不要让我愧疚拖累了你。”
班贺无言以对,狱卒在身后催促,他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监牢。
站立在监牢外,班贺抬眼看向前方,他要见施可立一面。
被卷入事件中心的施可立没有再去官署,事情查明之前,他就待在府里。
看见忽然出现在书房内的班贺,施可立吓了一跳,被人深夜潜入府中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简直骇人听闻!
班贺坐在书桌前,出声制止想要喊人的施可立:“施大人,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对施大人说罢了。”
施可立警惕地看着他:“我同你似乎没什么话要讲。”
班贺自顾自说道:“还记得当初我央求你放了温师秀吗?我曾告诉过你,我与她的渊源。延光二年,我在玉成县一户人家中借住,那是一对孤苦无依的母女,母亲常年生病,女儿不过七岁,瘦弱不堪——哦,施大人带幼沅向吕御医求医问药的时候,幼沅时年也是七岁吧?”
施可立面色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凝重,唇齿像是被胶水黏住,说不出一个字。
“母亲姓孙,名良玉,父母双亡,未婚却有个女儿,饱受非议,邻里闲话不断,让我领教了什么叫人言可畏。女儿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会照顾病中的母亲,平日从不要求吃穿,我离开时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你猜,她说什么?”班贺目光注视施可立,并不尖刻,却压迫着让他抬不起头来。
“她想吃一顿肉馅饺子。因为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吃过一碗热乎的肉馅饺子。”
班贺站起身,走到施可立跟前:“施大人可以为幼沅舍下脸面四处求医问药,无论吃穿,都会给幼沅最好的。一片拳拳慈父之心,才使我贸然替你说上几句好话。可你瞧,世上竟然还有那样的父亲、丈夫,舍弃妻女,让她们忍受冻饿辛苦。”
施可立红了眼眶,紧绷着的面皮不住抖动,僵直的背脊只有尽力后仰才不会崩溃弯下。
“而现在,”班贺走到施可立身侧,目光不再注视他,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还要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关押在监牢,无动于衷吗?”
不等施可立的反应,班贺走出门外,悄无声息离开,一如他悄无声息的来。
第324章 血书
微弱灯火穿过牢门,照亮牢室一角,不知是从哪间牢室传来哭嚎喊冤,仿佛置身于鬼域,令人毛骨悚然。
阿桃已经几日没能安稳入睡了,班贺托人给她准备好些的饭菜,也吃不下几口,整个人又瘦了一圈,面容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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