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陆旋抬手搭在班贺右肩,动作却没有停下,顺着肩上滑,黑色手套与光滑的丝绢官服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班贺一动不动,连呼吸也清浅。
没有温度的手停留在后颈,稍微用了些力往前带,有意或是无意地透着不由分说的强硬,处在一个微妙的限度,不至令人排斥反感。陆旋身体前倾,与班贺面对面,鼻尖相碰只差毫厘。
他们靠得太过近了,鼻息交织,却无人退缩回避。
陆旋停顿片刻,凝视眼前这张面孔,缓缓松开了手:“如果这就是你要我做的,舍去我的命也会做到。”
几乎是立刻,班贺感觉呼吸都松快了许多,不自在地刻意忽略身上竖起的汗毛。
陆旋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班贺镇定道:“在此之前,还是应当完成你自己的事。你的仇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陆旋点头:“来之前,骆将军动用他在京中所能调动的力量,找到了行凶者的消息。那人就在京城内,我需要想办法把他引出来。”
班贺:“我这里也有一些消息。城西一家名为银泉的茶铺,那老板是个掮客。”他抬眸,望入陆旋漆黑的瞳仁里,“我想,他应该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细细对陆旋说出他所了解的茶铺情况,这段时日班贺也为陆旋做了些准备,他虽不沾旁的,京中多年,还是有些上不了台面的门路的。
陆旋缓缓点头,目光牢牢锁定在班贺的脸上:“好。”
班贺不动声色移开视线:“不过,事情不宜闹大,尽量不要在圣节之前闹事。京内本就因前来朝贺的人太多加大兵力守卫戒严,小心谨慎行事为妙。”
陆旋半天没有出声,班贺忍不住去看他的反应。瞬息的功夫,扑上来的陆旋将他按在椅背上,动作说不上来的凶狠,虽然没有任何不适,他仍忍不住心惊肉跳。
他几乎要以为陆旋准备咬人了,实际上感受到的依旧是柔软的唇。
直到陆旋离开很久,班贺还坐在原处,嘴唇隐隐发麻。他发出无声的哀吟,抬手捂住了双眼。
见了鬼了。
圣节前一日,一切准备就绪,当夜由魏凌领兵值夜,肃护宫禁。
将阿毛送回班贺身边时,他全副武装,身旁还跟着两个高阶侍卫,见班贺客气与他们打招呼,简单做了个介绍。
京中各营虽然也会被派去做工,但毕竟是天子脚下,每逢节庆都有酒食赏赐,宫里贵人多少也能赏赐点三瓜两枣,还不用上阵厮杀,属实是养老的兵油子不二选择。羽林卫是皇帝身边近卫,其中多半是勋贵子弟,眼前这两位也不例外。
魏凌一指左手边的:“他叫叶鹄。”
噗……夜壶……班贺眉毛扭了扭,忍住了。
叶鹄久经这样的场面,立刻开口解释:“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鹄!”
魏凌又一指右边:“这是谭瑜。”他格外强调,“今晚和我一起值夜的,是谭瑜和叶鹄。”
阿毛已经开始笑了。
“哈哈哈哈哈!”魏凌拍着桌子笑得满地打滚。
这还看不出来是成心故意的?谭瑜抬手给了魏凌后背一拳,叶鹄曲起胳膊来了招锁喉,魏凌猝不及防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两人非常默契地协同将他拉走,魏凌连忙拍拍叶鹄胳膊,示意他还有话要说,叶鹄哼一声,姑且饶了他,松开手。
魏凌揉了揉前脖子,对班贺道:“差点忘了和你说,淳王回京了。今日刚到,就入宫面圣去了。”
不知这回,他又要留多久。
第82章 王府
不期听到淳王的消息,几人骤然安静下来。
淳王手中尽皆精锐,朝廷最能打的将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今上的命令未必有他一句话管用。
常言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千里万里传到边疆,皇命也需考量三分。淳王不回京在外当一方之主,无人能制约,多年来京中物论沸腾,上奏不该放任淳王,唯恐在外生变。可他真回了京,又该京中的人担惊受怕了。
当年先帝驾崩,淳王带了几十个亲卫回京,吓得多少人夜不能寐。新帝登基后,淳王不知何故留在京中数月,好在无事发生,他走的那日,满京城都松了口气。
前两年淳王一直留在西北大营,今年圣节突然回来,不怪魏凌要当回事地拎出来讲。
“圣上生辰,为叔叔的回来看望侄儿,无可厚非,另几位王爷不也回了。”班贺口中虽是这样说,双眼却定定看着魏凌,等待下文。
魏凌整整被叶鹄扒乱的衣服,道:“大半个月前就听说他启程回京的消息了,不过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今日才到京城。”
班贺:“出了什么事?”
魏凌:“听说是碰上了舍林陀护送贺礼的队伍,使臣带了一百来号人,半路生辰纲被一群鞑子沙匪抢了。淳王带着自己三十个亲卫前去夺回,将沙匪往回撵了几百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舍林陀那些胡人说,千余人的沙匪最后只剩百十来个逃了回去。”
舍林陀是疆域图上一个小指头就能摁住的小国,地处西北,周边北戎各部群狼环伺,年年劫掠,都在等待时机吞没这个弱小的邻居。舍林陀国主头脑清醒,明白自身不足时必须有所依附,于是果断派遣使者入中原面见皇帝,亲笔写信世代与大兖交好,甘为属国。
不仅每年正旦派遣使者朝贡,圣节也不落下。还有一年,舍林陀国主携王妃、王子,随从四百余人到达京城,这番诚意可不多见。
淳王是和舍林陀的使者一同到的京城,入城后舍林陀使者携带亲随伴当千恩万谢,多亏有淳王一路同行,马上的淳王却未多看一眼,率亲卫纵马离去,骄矜高傲得不近人情。
使团内有进献歌舞的艺人,连弹带唱擅长即兴歌舞,可想而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段故事短时间内便在接待各国使团的里坊传开了,并成功传到魏凌耳朵里,再由他转达给了班贺。
“这不是……很好吗。”班贺说。
魏凌格外认真:“不好,一点都不好。他现在就在宫里,一想到可能会在宫里遇见他,我就头皮发麻。出来前我拜了祖宗牌位,希望他能在我换班之前出宫,若是祖宗保佑,我愿三年抱俩,五年生仨,开枝散叶,壮大宗族。”
班贺:“……幸好我不是你祖宗。”这样的子孙不要也罢。
“你倒想得美!”魏凌威风凛凛一手叉腰,一手按着剑首,“先走了,回见。”
三位皇家侍卫离开,班贺合上门方回头,斑衣郎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悄无声息蹲在椅子上。
两个多月的小猫没长多大,阿毛都能一手把它捞起来。不过比起刚带回来,炸开的绒毛服帖许多,看人时歪着脑袋,天真懵懂。
“人一走就出来,当真是个胆小鬼。”班贺走过去,将它抱起,两只毛绒绒的前爪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的衣襟上,一双眼睛望着阿毛。
阿毛在书包里掏从外面带回来的鱼干,张罗备饭喂猫,上学不高兴,做这些事异常积极:“马上就有饭吃啦!”
斑衣郎趴在班贺身上,脑袋跟着跑来跑去忙活的阿毛转,双耳不时扑棱两下,浑圆的眼像两颗彩琉璃。光是瞧着这模样,阿毛为它做什么都愿意!
给斑衣郎顺了顺毛,班贺将它举起来,面对面几乎平视,打商量道:“我有位朋友要来看你,到时候赏我几分薄面,可别躲得找不见,听见了吗?”
“喵。”斑衣郎右眼轻轻眨了一下,像是做出回应。
阿毛闻声抬头,语气不满:“旋哥骗人,说了要来找我们的,现在都没见人影,准是看京城繁华,玩得把我们忘了。”
班贺似笑非笑瞟了眼,没接话。抬眼望去,目光越过参差的墙沿,渐晚的天色映入清透的瞳仁,随即收回视线,若无其事低头,逗着怀里的猫玩耍。
毫不知情背后遭人怨念,陆旋拿着施定宪给的锦囊,正站在裕王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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