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支咯咯地笑出声,坐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揪着周锷:“来,喝酒!”
“喝什么酒,别闹。”周锷虎着脸,去抢酒碗的手被阿支避开。
阿支凝视他,再开口却是悠扬的曲调,唱起了敬酒歌。
唱了什么词在场四个汉人一句没听懂,但能看见周围人都看着这边,在周遭目光压力下,周锷接连喝下了三碗酒。敬完酒,阿支起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回到族人中去了。
这样的艳福,是在座几个光棍做梦都得不到的,周锷反倒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袁志看了都想揍他。
酒过三巡,何承慕忍不住问:“周什长,你为什么不干脆娶了阿支?男子汉大丈夫,嗝!唔……大丈夫成家立业,理所应当嘛。”
“阿支在越泽人的语言里,是三女儿的意思。”周锷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陆旋不由自主看向还在和方大眼拼酒的征日。他俩各自喝下三坛,其他人已经悉数落败退场。
周锷面容惆怅:“征日二妹年少夭折,这世间仅剩最亲的亲人,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另外三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单脚踩在凳子上还在彪悍灌酒的征日,何承慕、袁志和郑必武仿佛能切身体会到他的惆怅。
还以为阿支叫阿姐只是尊称,没想到是亲生。
那女人的妹夫的确是不好当。
拉打那群兄弟簇拥着来给陆旋敬酒,陆旋没有拒绝,痛快喝了两碗,忽然抬手制止了下一个。他弯腰从脚边抱起一只酒坛:“碗太小了,咱们要喝就用这个。”
被征日的酒坛吓怕的众人纷纷后退,找着借口四散开去,怕不是又来了个酒神,一般人哪里敢开这种口!陆旋淡定坐回来,在郑必武诡异的眼神中将酒坛原封不动放到地上。
方大眼和征日的拼酒最终以方大眼先坐下结束,见他落座,征日也支撑不住倒在丈夫怀里,醉得越厉害笑得越灿烂。
鸠格派人把酒意逐渐上头的方大眼扶了回来,身体晃着差点坐不住。袁志扑上去拍他的脸:“别倒啊,你可千万别倒啊!你那么沉,那么远的路我可不想扛着你回去啊!”
方大眼脸颊通红,笑呵呵地点头:“嗯,扛着我回去。”
袁志揪着他的衣领用力摇晃:“你给我清醒一点!”
最后在越泽人载歌载舞的欢乐氛围中,山营几个外族人提前退场,相互搀扶着回营,进屋沾床便睡。陆旋尚且保持着清醒,独自到门外将火生起来,坐在火堆边整理武器,一遍遍擦拭弩机。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踉踉跄跄靠近,陆旋回头,又是郑必武,默不作声收回目光。
他留心郑必武的同时,也能明显感觉到郑必武时刻注意着他。但显然此时郑必武并不十分清醒,他醉得迷迷糊糊,在陆旋身旁坐下。陆旋不为所动,郑必武变本加厉,胆子大了起来,抓住了陆旋衣袖。
无视陆旋充满警告的目光,郑必武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就掉了一颗眼泪下来。
陆旋脸色微变,是不是看错了?
郑必武:“呜……呜呜,我好羡慕你啊……”
陆旋:“……”
他面色凝重地把郑必武的手捋下去,顺便捋下一身鸡皮疙瘩。
第66章 烟火
自离开玉成县独自追来叙州城,数月间几经变数,像是一头栽进一张绵密的网里,不管挣不挣扎,纵横交错的经纬时时刻刻都在收紧束缚,整日承受着紧迫压力,越来越难以招架。
酒入愁肠,相互催化,时刻收敛的情绪在酒液蒸腾的热血冲头之下膨胀扩散,郑必武满腹的辛酸委屈只能借着酒醉发泄一通。
两手空空令人不安,他拽住陆旋箭囊上的革带,质问道:“凭什么你就能轻松和人家打好关系?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好运,有人愿意帮你……我却干点什么都不成,还把自己混到了这个鬼地方!”
鬼地方?陆旋支耳听着远方不知名禽鸟的叫声,隐隐约约还有狼嚎,荒无人烟的深山,的确是不怎么样。
“我爷爷做过都指挥佥事,到了我爹,只混到个把总,还死得早。我?我更没用,连个把总都没混上。”郑必武嘟嘟囔囔,“要不是来了这儿,我就在那里混吃等死,至少这辈子不愁养老。可我娘让我上进,让我建功……你说,我爷爷都死了十多年,那点儿关系隔了层我爹,还能剩多少?”
“我说我不来,我娘非让我来,来了就待在这鬼地方,破地方!”郑必武大声喊了出来,像是要出了这口恶气,随即收敛了声音,低低咒骂两句,颓丧起来,发泄地虚空踢了两脚,“没一个好人,没一个是好人……”
越听越糊涂。陆旋皱起眉头,这意思,背后主使者是他娘,为了让他上进立功?
“你是好人吗?”陆旋问。
郑必武:“我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不是好人?”
陆旋注视他片刻,直接问道:“你混入军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郑必武急了:“谁想来军营?我他娘根本就不想来!考核我都射成那副德行了,走个过场就完了,是哪个孙子把我招来的,我还想找他麻烦呢!”
陆旋:“……你说的是真的?”
郑必武竖起三根手指立誓:“我骗你我是大王八,我、我断子绝孙!”
这么说来,陆旋一直以来的防备有所偏误,郑五根本不是为了在军营作祟?真相超乎陆旋意料,反而陷入一时失语。
那牛不喝水强按头把他招来的孙子,是孙世仪。
“我又不像你,到处施与小恩小惠,笼络人心。”郑必武满脸沮丧,“你有背后撑腰的骆将军,何承慕他们几个愿意听你的,夷人专程请你去喝酒,城里竟然还有相好……我在这儿没亲近的人,没朋友,你又处处针对我,呜呜……”
陆旋把箭囊从他手里扯出来,将羽箭倒出,挨个搭在弓上检查箭杆是否笔直。
“如果你认为那是小恩小惠,说明你基本的做人都不会。”陆旋语气平平,“我只做了我应该做的,能帮的忙我就帮,该给人家的就给人家。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就会怎么对你。”
郑必武吸着鼻子哼哼两声:“说得轻巧,又不是我愿意来的。我也不想待在这破地方,不需要和你们相亲相爱,”他手一甩,大声嚷嚷,“我要离你们远远的!”
虽然是醉话,但也听得出是发自内心。陆旋放下弓箭,认真道:“别当逃兵就行。你要当了逃兵,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
还要说些什么,身后又传来的动静,两人回头看去,方大眼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一手扯着腰带,着急忙慌往树丛里跑。
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停下,郑必武刚要舒一口气,林子里又续上了一小段。
方大眼抱着肚子回来,在火边坐下,陆旋想起他喝了那么多酒,身体不会有什么不适吧?
被这么一问,方大眼郑重点头,他确实不舒服:“伍长,我肚子好饿。”
郑必武:“……还吃,早晚撑死你。”
陆旋一瞪眼,郑必武缩着脖子身体往边上歪了歪,被烈酒麻痹的身体差点没坐稳,打着哈欠起身回去接着睡了。
给方大眼拿了些吃的,陆旋坐了回去,心中不解更深。郑五是武官世家出身,如果他的目标不是军营,那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西南地处偏远,时局常年混乱,不少逃犯会藏身于此,官兵束手无策。那时郑五一眼认出姜迹曾是朝廷通缉犯,难不成他是追捕要犯而来?
可那样名正言顺的理由,何必隐姓埋名如此被动。
转天一早,郑必武完全忘了昨晚那通牢骚,但他隐约觉得,陆旋似乎看他看得更紧了。
救命!
越泽年节一过,便是汉人的春节。汉人最盛大的节日,军营内亦大肆庆贺,总兵骆忠和下发赏钱,杀猪宰鸡,广设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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