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啊。”
诸伏景光的心情颇为复杂。
在童年的心结已了的如今,能够回到这里,他确实应该高兴。
没有记错的话,家里的老宅……就在前面街头的拐角,他大可以慢慢走过去,踩过小时候蹦跳跑过的石板路,从中找回更多怅然若失而又温暖的记忆。
家乡的氛围太安逸宁静,仿佛时间没有流走,他随时可能沉溺进这温柔的河水。
但沉不下来,诸伏景光始终记着,他是为了找人才回来的。
他还不知道那人现在待在哪里,走来的路上,一度怀疑自己理解错误,以为是提示的“回家”只是对方随口一说,或者干脆就是长官自己添上的无意之言。
千穆真的会躲到他的家乡来吗?
就地理位置而言有可能,这座小城不是名胜景点,又偏又远,的确很容易避开眼目。可同样因为地方太小,来往的人都是熟面孔,但凡街上突然多出一个陌生人,便十分显眼。
诸伏景光才下车步行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引来了数道带着好奇探寻的视线。
还好他准备够充分,除了兜帽和胡茬做掩饰,还学来了友人们的癖好,给自己扣了副墨镜,防止老家的人透过他的长相,联系到就在长野当县警的兄长身上。
他急奔找来前没有考虑太多,提示就这一句,自然最先想到他家的老宅,千穆说不定会在里面留下新的线索。
老宅自诸伏一家人四分五散后,就处于荒废的状态,门早就上了锁。
诸伏高明大概隔上一两个月会来一趟,祭拜完父母,顺便把主屋打扫打扫。
钥匙就只有一把,失联在外的诸伏景光当然不可能有。
他要回家就得可怜兮兮偷偷摸摸地翻墙,还要避开周围人的目光——
白天显然是避不开的,背着包戴着墨镜的生面孔只在上锁的老宅外转了半圈,街坊邻居探头探脑,纷纷投来了犀利的视线,满脸写着“我看这家伙怕是想做贼”。
明明是回自己老家的诸伏警官嘴角抽了抽,无奈之下仿若无事发生般迅速远离,等到晚上再来翻墙入室。
翻是翻进去了,但最大的发现是兄长大概一周前来过,把主屋的卫生做得很干净,庭院里的野草却又长出来了。
他在寻找线索时,摸黑把院子里的杂草全拔掉,又将父母有点落灰的牌位重新擦了擦,在丢掉了大半家具后过于空旷的客厅走来走去……结果花了一晚也没找到线索。
天还没亮,诸伏景光盘腿坐在榻榻米的中央,像是刚打满的气又漏掉了大半,黯淡的猫眼里还有些木然。
一无所获的男人不自禁怀疑起了自己,他和千穆难道真就连一毫米的默契都没有?以前赶不上、帮不上忙还可以归咎于不知情,如今他基本……大部分知道了,还追不上趟叫什么事?
——不是,源千穆这家伙,真的有向他求助,引他找过来的想法吗?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冷不丁僵住。
顿悟了,源千穆百分之九十九没有这个想法,剩下的百分之一是用来糊弄积极待机的他的幌子。
好似有这一丁点的“尝试过”作为借口,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友人一身清爽,就可以当做中间无事发生。
什么求助,纯属只能单方面收到消息的可怜人过度解读。
那家伙……绝对打算拖到展览会当天,才慢悠悠地跟他这个“保镖”见面!
“源·千·穆!”
诸伏景光忍不住咬牙,也就是狡黠如源千穆此人,能频频把好脾气的他气死过去,恨不得把人按住打一顿……上次就想教育了,结果中途出了岔子没能如愿,这次找到了能不能补上?!
大概只能想想,哈哈,因为根本找不到。
“……”
黯然袭上心头,还有早习以为常的“无力”。
在友人的事情上,诸伏景光从来没有“有力”过,不久前稍加痊愈的心病似是又要死灰复燃,把他绕进走不出去的怪圈。
黑发男人坐不住了,他带着瞬间染上焦虑的神色匆匆站起,心里不住地思索,千穆要躲避谁?如果不是这里,那他会在——
“咔嚓!”
诸伏景光微惊,纵使他反应够快,脚收得及时,走廊地面的一块木板还是被他从中踩断。
木板受潮严重,早就从底下烂掉,但表面看着还好,诸伏高明一直没有发现,倒是二十二年才回来一次的诸伏景光不幸地摊上了。
响声在清寂夜间格外清脆,隔壁院子可能都听得见——很好,隔壁传出听不清的说话声,随即隐现灯光。
诸伏景光:“……”
在自己老家也倒霉透顶的男人再次狼狈而逃。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回到临时住下的小旅馆后,诸伏景光冷静了许多。
“不要急于求成……耐心,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闭眼,默念昔日兄长对22岁的他的告诫。
如今的他其实早不需要被告诫来点醒,只是因为涉及到曾经悔不当初的失败,心中无法安定,才会不断出现失态的缝隙……好,就到这里为止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对自己产生怀疑。
深呼吸后,男人睁开清澈平静的蓝眸,不定的波澜仿若被风抚平,他变回了沉稳自信的诸伏景光。
重新整理思路,诸伏景光坚定地认为,他已经到达的地点不会有错,但更具体的位置,藏得比先前那极其容易忽略的“回家”更隐晦。
……他还需要一点提示。
这日清晨开始。
自称旅行者的外乡人四处闲逛,上午在宁静的街头散步,看到路边有老人需要帮助,便及时伸出援手,中午就在不再有探寻的目光注视下,悠然坐进小酒馆,和老板聊天。
他是一个格外亲切的年轻人,不大一会儿,就得到了老板与其他食客的一致好评,不管是附近哪里有好看的风景,最近发生了什么不那么寻常的事情,只要能搭上话题,他们都能聊上几句。
“前天那场雨下得可真大啊。”
“看好铁泰他们,外面的路都变成稀泥了,出太阳之前别往森林里跑。”
“你们知道隔壁市那家老剧院吗?十几年没换过剧目表,这会儿突然上新戏了,等忙完这阵子,我也想去看看啊。”
“对了,我听亲戚说,他们那里最近出了怪事,好些人同时做了怪梦,梦到稀奇古怪的人踩在房顶上飞来飞去,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家的房顶真的破了几个洞,嘶……”
“什么玩意儿?电视剧看多了吧,去去去,吃你的饭。”
“唔嚯——绿川小哥,你这个墨镜啊,不适合你!我跟你说,你得换成这种……”
诸伏景光借吃饭的机会打听下来,只收获了来自老板的半价优惠。
近几天除了他,没有眼生的陌生人在这里出现过,除了临近首府那几个市闹出了些怪异的传闻,长野很是风平浪静。
他停在街头略微蹙眉,正思索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寻找线索。
“年轻人,会不会哄小孩子?”路过的老奶奶忽然朝他招手。
“唔,应该,还好?”诸伏景光虽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既然是老年人叫住他,他便走了过去。
“喏喏,那边。”老奶奶给他指了个方向。
诸伏景光顺着视线看去,有四个最多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蹲在路边,其中一个正在哇哇大哭,其他三个虽然没哭,却是面露惧色,踌躇又有点激动的样子。
“看到了,是发生了什么……”
“看到了就去吧。”老奶奶用被吵得头痛的语气说,“你看起来就很会哄,去,去,就在那边,赶紧去把他们弄消停。”
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的诸伏景光:“?”
“哎哟,我的头哟——”
老奶奶不跟他讲道理,好似只是随手抓一个路人解决噪音源,把麻烦一丢,就走开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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