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脖颈被链条向后拉扯,不能低头,面庞左右转动却不受影响,而当他试图偏头甩开降谷零的手指时,降谷零的左手如有预料般及时卡在他的颚下,将他不得不后仰得更深的头部也固定住。
“窒息的滋味不好受,还请您配合。”这么说着,金发男人已经看清了咫尺处不禁收缩的红色瞳孔,瞳仁里隐隐倒映出他不知何时冷峻中掺杂起微乎其微茫然的脸。
肉眼看不到镜片的存在。
降谷零顿了顿,迅速压下莫名攒动不安起来的杂念,就要动手直接去摸男人的眼球。
然而,他的食指刚松开江崎源的眼睑,在将要碰到缩得更小的瞳孔表面时,他不明显地蹙眉。
制住江崎源下颚的左手不动,降谷零临时把右手收回来,齿尖咬住手套的一角,把不够干净的手套脱掉。
江崎源在此间隙中闭上了眼也无所谓,这次换成褐色的手指覆上,隔着一层泛红指印未散的洁白眼皮,在眼球上从左到右一点点按挪,寻找可能会存在的异物。
降谷零下手稍微有点用力,方才还漏出些许怒气的江崎源忽然无动于衷起来,好似并未感到不适。
这个反应,是深信自己的“伪装”没有漏洞,还是真的无所谓了,不想搭理他,随便他怎么确认……
降谷零果真没找到镜片的存在。
结合某个答案仿若越发显而易见的疑虑,他的心更沉,不该存在的茫然悄然扩大。
换个人可能早就执着崩塌,内心动摇得不成样子,再也“确认”不下去了。
但降谷零毕竟是降谷零。
哪怕他已经开始怀疑,甚至心间钝痛,隐约意识到了自己不久后很可能会后悔,他也会坚持到最后。
下一个要确认的地方,是江崎源的脸。
降谷零把左手的手套也脱掉,丢到地上,他两只手都落在了红发男人白皙的面上。
隐约泛凉的指尖从男人的额前开始,逐一向两侧勾勒出面颊轮廓,下滑至耳边,便转移向男人立体笔挺的鼻梁,符合混血特征略高的颧骨。
指尖不再有阻挡,得到的感官更真实。
跳过男人无法合拢的嘴唇和被勒得发红的嘴角,他的手指再度停在男人的颚下,在那块皮肤表面着重摸索。
不是易容,没有整容动刀的痕迹。
他双眼所看到的,这张脸……
就是江崎源自己的面容。
…………是,真的?
最优秀的卧底即使脑中逐渐变得空白,还是没把自己真实的情绪显露出来,仅凭这个巨大的进步,就值得当初嫌弃死他的“老师”夸奖。
——前提是闭眼隐忍不发的老师还愿意搭理这个得寸进尺的傻蛋。
降谷零面色阴沉地发着最愣的呆,原本抵在江崎源下颚的手指半蜷,不知不觉往下滑,停在了江崎源的喉间。
多亏了降谷警官灵机一动加上的这条链子,红发男人仰头,展露出大半未被头发遮住的颈项,这个姿态吞咽唾液很是艰难,他滚动的喉结勉强突破链条的束缚,却撞上了降谷零滑落的指节。
降谷零被这个细节惊动,险些溃散的眼神倏然坚定下来。
面容相同还有亲属关系的可能——这个有点像垂死挣扎的怀疑姑且不论,他只需要再确认一件事就够了。
他亲眼见过,源千穆的心口,有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他只要确认这道疤痕在或不在,就够了。
负隅顽抗的理智和被他压抑至此的情感激烈碰撞,终于到了缠绕致死的地步。
阿古的话语不断在脑中回响,奇迹,奇迹——最大的奇迹早已降临,他为什么不能相信,奇迹就在自己身边?
“……”
不论决定生死的最后验证结果如何,“江崎源”都赢了。
他一句话都不用说,只用他的存在,就让降谷零丢开了摇摇欲坠的理性,承认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伪装尽数碎裂。
金发男人沉默地看着面前好像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的人。
他也一言不发,占据绝对优势的从容骄傲从他身上消失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内心最后的挣扎对抗渐渐平息。
他显露出混杂了痛苦、无奈、挣扎以及难掩微弱光亮的希望的眼神,无声地道明自己的真实想法,最后的坚持,是不让江崎源看见。
至少现在还不行。
——如果这才是你筹划的游戏,败者是我我也认了。
——还能说什么,还能顽抗什么……我的确,非常非常非常希望,你就是源千穆。
降谷零太希望源千穆还活着了,为此,他可以承认自己的失败,并承担未来的所有后果。
……现在这时候谁还管什么“后果”!
降谷零动了。
江崎源似是觉察到他想做什么,猛地睁眼,眼中竟投射出远超以往的凌厉——他在用目光警告他,自己已经让他“确认”得够多了,不要再得寸进尺。
只差临门一脚还能停下,就不是降谷零了。
在江崎源的视野里,他又恢复了没有破绽的模样,只是嗓音有些硬邦邦,与心底不可说的略微放松对比鲜明:“江崎先生不要想多了,我可没有什么变态的打算,最后一步的确认,麻烦你配合到底。”
“邦!”
他把手脚挣出声响的红发男人摁了回去,手掌按住恰好垂散在心口上的红发,再往下只有一层的衬衫,记忆里面积颇大的疤痕只要存在,很容易就能摸到。
他的手指带着焦急,在心跳砰砰声的正上方试探着寻找。
“……”
“…………”
没有伤疤。
金发男人浑身的血液皆在此刻冰凉。
还没飘起来多高的希望,瞬时跌入望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不知道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抽回手,降谷零面无表情地站直,他的身影本应被笼罩全身的阴霾拔高,但不知为何,站起后他倒退了半步,一下靠上桌沿。
降谷零仰头,抬手按住了自己的一只眼。
他的眼睛干涩得生疼,却又像是有湿热的液体快要脱眶而出,还好被挡了回去,濒临崩溃的麻木悲凉也被一同遮挡。
“…………哈,哈哈。”
讽刺的笑声从口边漏出,讽刺嘲笑的对象是他自己。
他就是个被江崎源耍得团团转的蠢货,他的心情,他的思想,他自以为能得到的希望,都被江崎源看在眼中,掌控在手。
——不,没有必要绝望,总归是确认了一个“结果”不是吗?
一个本来就没抱【希望】的,落实了也并不意外的结果。
神色漠然地揉了揉眉心,降谷零放下手臂,冷静地思考起来。
挥开已经无关紧要的私人感情,江崎源和源千穆是否有血缘关系也暂放一边,接下来他还要再确认一点别的。
比如江崎源一直藏藏掖掖,无论何时都不愿显露的左手,他打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就十分在意那只手套下藏着什么秘密。
把江崎源绑住的时候,他有意避开了男人的手掌,这时正好方便了他无视红发男人的正脸,冷漠绕到男人身后,弯腰,把那两只手套粗鲁扯掉。
除了等下要先用什么审讯手段外,降谷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而当什么多余想法都没有的他,猝然间看清江崎源左手“秘密”时。
心冷如铁、理论上不会再有任何变故能动摇到他的男人,足足愣了三秒。
第一秒,他和他的幼驯染一样,立即意识到,布满江崎源手掌与手背的深黑皲裂,绝不是正常途径能够造成的产物。
鲜活的血肉自内向外炸裂,粉碎,重组,最终才变成了这样——这是他根据看得真真切切的痕迹,瞬时分析得到的答案。
第二秒,他想,这可能么?
第三秒,他得出结论,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又是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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