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寒冬(18)
对我来说,写在上面的一笔一划都无比珍贵,是玫瑰花瓣上闪闪亮亮的露珠,是可遇不可求、此生无法再来的极致精美的点缀。
我舍不得抹掉。
小北说:“我从妈手里抢下来的。”
他递给我的时候表情很糟糕,我从来没见过小北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从小到大,小北对着我永远都是撒娇耍赖的样子,我很少会看到他如此严肃认真。
他对待外人这样,对我却从来不会。
小北拿着那个本子的手都在发抖,我甚至不敢问他有没有看过。
一定看过,否则他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说:“妈没看到。”
我抬头看他的时候,心虚得觉得自己还不如空气中的一粒灰尘,我见不得光,抬不起头,不配当他的哥哥,不配做人。
他见我不动,把本子放在我手边。
“我没看。”他对我说话的时候,直视我的眼睛,坦荡又真诚,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自己可耻。
“但我知道它里面大概写了什么。”
他果然是知道的。
我认了命一样,汗顺着我的鬓角往下流,我明明浑身是汗,却又觉得冷。
我仿佛一个光着身子游街示众的罪人,被人唾弃被人鄙夷。
重要的是,他们的唾弃和鄙夷都是应该的,因为我就是如此无耻。
我承认自己的堕落和罪恶。
我怕的是连累我爱的那个人。
地狱一个人下就好了,冥河一个人趟就好了,我甚至不奢望转世投胎,因为这辈子跟哥相爱过就够了。
我还怕让在乎我的人伤心。
小北的眼神让我觉得恐惧,在他心里,我这个哥哥大概已经从高处彻底坠落,摔了个粉身碎骨。他是失望的吧,或许还觉得恶心。
我根本抬不起头来。
我们就这样互相沉默着,我甚至没办法开口去解释什么。
在这个时候,我仿佛得了失语症,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我说的一切都令人作呕。
最后,还是小北开了口。
他说:“我睡觉也没有那么熟,有的时候稍有动静就能醒。”
他越说,我的心越沉。
我仿佛看见自己被投进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中,一点一点朝着底部沉去。
“我不懂,”小北说,“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我尽可能把头埋得更低,就好像这样呼吸能稍微顺畅一些。
“你们是开玩笑的对不对?”小北突然哽咽着说,“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开玩笑闹着玩呢?不是认真的,你们也没做太过分的事,对不对?”
一滴眼泪掉在我的裤子上,晕开了一个很小的水印。
那应该是我的眼泪,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小北蹲下来,抓着我的手,他很用力,指甲甚至嵌入了我皮肤里。
我并不觉得疼,此时此刻这种疼痛根本就无法让我感知到,我唯一能感知的是我弟弟对我的失望和悲愤。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小北,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我不想骗他,不想让他讨厌我。
他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干净纯粹又聪明阳光,是我无法成为的另一个理想中的我。
我让这样的自己失望了。
小北疯狂地摇着我的手我的手臂,几乎是吼出来的问:“你说话啊!你们不是认真的!对不对?”
我哭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逼着自己抬头,我跟他说对不起,我说我不配做人。
小北抓着我的手渐渐松开了,我很怕他离开我,他是我最亲的弟弟,我真的不想让他讨厌我。
我祈求似的抱着哥他的胳膊,他站在我身边使劲儿蹭眼泪。
我们都在哭,我们在哭自己也在哭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北重新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眼睛通红,站在那里看着我深呼吸了一下。
他说:“我说过了,我比你高一公分,天塌了我帮你顶着。”
他说:“谁都有鬼迷心窍的时候,你喜欢的人是错的,但是你的喜欢没错。”
他说:“虽然我真的暂时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但我会为你们保密,不是为了别的,就只是因为你是我哥。”
他说:“虞南,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喜欢自己的亲哥哥?”
他说完,眼泪又往下掉。
我赶紧站起来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他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站在那儿哭,一边哭一边对我抱怨:“我快被你气死了,可是我又没法真生你的气。你为什么啊?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苦受?”
最后,小北抱住我,哭得比我还难过。
他在我耳边嘟囔:“我一点都不支持你们,或许以后有一天你会觉得现在自己的行为特别愚蠢,但那都是你的事,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他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身上,对我说:“小时候你总替我挨妈的打,长大了,我得当你的骑士了。我给你当骑士,但是你跟你的王子也要小心点,千万别被别人发现了。你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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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5
其实我早就知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与其先让其他人知道,倒不如是虞北第一个发现。
在这个家里,甚至于在整个世界,除了我之外,最维护南南的绝对是虞北,所以我并不担心。
我唯一担心的是被虞北知道后,南南会产生极度的焦虑和羞愧。
虽然这段时间他甚至偶尔会主动撩拨我,但我很清楚,他心里一直对我们的关系感到不安。
自从跟他在一起,我经常会自我催眠,忘掉我们是兄弟这件事,所有关于伦理道德的概念都彻底被我摒弃,我想的只是他,虞南这个人。
可他跟我不一样,始终被那种背德的快感和罪恶感拉扯,经常会茫然痛苦。
我能理解他,也正因为这种理解,所以也更担心。
当他强压着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告诉我虞北已经知道了的时候,我只能抱住他,像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不停地亲他的耳朵,抚他的背。
好在,没过多久他就平静了下来。
我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虞北聊聊。”
他拉着我的手不想让我去,冰凉的指尖把寒意直接传到了我心尖。
“没事。”我告诉他,“他肯定也想跟我说点什么。”
我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虞北还蹲在阳台,盯着放在那里的一盆已经快要枯死的花。
我走过去,低头看他。
他没抬头,没回头,捏着一片黄了的叶子,冷淡地说:“你是人吗?”
“不是。”我十分坦然。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终于看了我一眼。
虞北站起来,冷着脸的他一扫平时嬉皮笑脸的混世模样,跟我对视时,倒真的像是个有担当的大人了。
“他好骗你就骗他,”虞北说,“他好欺负你就欺负他。”
“不是骗他,舍不得欺负他。”我说,“你下定论前,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对着我眼里的怒火都快烧出来了,额头青筋毕露,看得出来恨我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南南在家,估计他会跟我大打出手。
“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我毫不掩饰自己对南南的感情,并且尽可能让虞北相信,“我对他的感情绝对不比你少,当然,我们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情。”
虞北看着我不屑地笑了笑。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比你还不希望他难过。”我对虞北说,“如果可以,我们俩也不想越雷池。每天战战兢兢,一边怕被人发现,一边心里又备受煎熬,我们好过吗?一点都不好过。如果我们能拒绝得了这份喜欢,没人会走这一步。”
虞北终于肯睁眼瞧我,他问:“你怎么证明你对他的喜欢就是那种天塌了也替他顶的爱?”
我知道虞北担心什么,他担心这件事一旦暴露,我把所有的罪过都丢给南南一个人扛。
他不信任我。
我接受他的不信任,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
他跟南南一起长大,从小到大都是彼此的唯一,我的突然出现让虞北觉得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不仅如此,连他最在乎的哥哥都可能一脚踏进深渊里。
他担心,害怕,甚至还有些吃醋,我都能理解。
“现在天还没塌,所以我没法证明。”我说,“你信不信我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已经是我的了。”
虞北突然就上前半步抓住了我的衣领。
“你别火气这么大,我不是来宣战的。”我说,“他是我的了,也依旧是你的。作为我恋人的南南同时也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哥哥,这些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我拉下他的手,对他说:“说到底,我们都想保护他。”
虞北眼睛红了,依旧愤愤地看着我。
他对我说:“我本来就烦你。”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从小我跟我哥就特别有默契,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命运吧,”我说,“他注定了会跟我相爱。”
虞北翻了个白眼,抬手蹭了蹭眼睛:“你他妈真不是人。”
说完,他叹了口气,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我,使劲儿拍了一下我的背。
虞北说:“那是我最宝贝的亲哥哥,你对他好点。”
他停顿了一下,有点委屈地说:“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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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知不会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了。
像我这样一个并不聪明也不引人注意,随随便便抬头就能看见遍布满天的寻常星星,竟然也会遇到把我当做启明星的人。
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晚上,我跟哥还有小北关上门坐在卧室,像是开会一样,气氛凝重。
我挺害怕这样的,总觉得不自在。
小北说我:“你低着头干嘛?”
我只好抬头看他。
哥坐过来,坐到我的身边,直接当着小北的面拉住了我的手。
那一瞬间我是有点慌了的,不好意思,心虚,下意识要去躲。
但是哥握得紧,我挣脱不开。
哥笑着在我耳边说:“你知道这小子今天跟我说什么吗?”
我疑惑地看向了哥。
“他跟我说,要是我敢欺负你,他就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