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招牌。
灰蒙蒙的,老旧的霓虹灯管组成的两个大字,“绿岛”。
他离开宜江的时候绿岛还在,从秦澍手里接手这间酒吧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没换别的做,就这么原模原样地继续开了下去,童瞳后来只去了一次,还是因为毕业前的聚会,他想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倒闭了,房租这么贵,酒卖得这么便宜。
它竟然还在,像一块化石一样,伫立在早已面目全非改头换面的商业街中。
夕阳从童瞳和边城的背后投照过来,金色的光打在破败无比的两个字上,这瞬间童瞳只觉得非常不真实,明明眼前的一切鲜明生动,却恍然如梦。
冬天的夕阳落得很快,不出片刻,满地的余晖金芒散去,昏黄街灯亮起,白日里里破败的霓虹大字也亮了起来。
灯光起的一瞬间仿佛施了魔法,所有的破败褪去,暮色与霓虹屏蔽了所有的落寞不堪,亮起灯的绿岛看起来仍然旧旧的,却别有一番风情,像经历过许多故事。
童瞳推着车走到门口,边城问他:“要进去看看吗?”
童瞳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绿岛里面的格局竟然都没变,桌子椅子都还是那些,台球桌也还在,倒是换了张新的,酒吧里放着歌也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闽台人民的鲍勃迪伦伍佰正唱着《亲爱的你》,童瞳觉得音响也换过了,现在的音效比以前好太多。
才刚开门,竟然就陆陆续续有不少客人进来,童瞳看着那些人,学生,周围的生意人,还跟以前一样,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来的人都很熟稔地跟吧台后的酒保打招呼,生意不坏啊,童瞳想。
两人走到靠近吧台的小圆桌坐下,有学生模样的服务生过来问要喝什么,童瞳还没说,边城说:“还是我去调吧。”
童瞳一愣:“行么?”
边城只笑了笑,起身去了吧台。
童瞳眼神跟着他,见边城跟吧台后的人似乎并不陌生,两人飞速交换了几句,酒保给了他调酒用的器具,不一会,边城端着一只玻璃杯过来。
透明无色的液体,鼓着细碎的气泡,加了几颗冰块,薄薄的柠檬盖在上面,不用喝童瞳也知道是什么。
他喝了一口,偏淡的,清冽甘甜的,跟边城第一次调给他的金汤力一模一样。
他一直喜欢这个味道。
到了这里就想起最早的那一天,后来他回忆过很多次第一次见到边城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记不太清楚,那时候他满心愤懑,恨极了这个见证了他最难堪一刻的男人。
时光倒回到那一天,无论怎样他也想不到,会在最绝望的一天遇到余生中最爱的人。
他跟边城说:“真的很好奇这里的老板到底是谁,怎么会一直留着它一直开下去,不会赔本吗?”
边城顿了顿,说:“也不一定会赔本,其实生意还不错。”
童瞳耸了耸肩:“也许吧,反正以前……那会是没挣到过钱,看来后来的老板比较有生意头脑。”
边城说:“也许他只是坚持下来了而已,有时候最难的时候熬过去,后面就好了。”
又说:“也许他也不是为了赚钱。”
童瞳问他:“你知不知道老板是谁?”
边城看着童瞳,一阵没来由的心虚,语塞了。
童瞳指着吧台后的酒保:“他肯定知道,我去问他。”
他起身就要去,边城一把拉住他:“不用问了,我知道。”
“谁?”童瞳回头看着他。
边城没说话,过了一会,童瞳明白了。
他有些难以相信:“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他努力回想,当时秦澍明明跟他说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来签的合同。
“那是我朋友。”边城说:“他担的名义,实际出钱和经营这里的人是我。”
“为什么?”童瞳还是问。
边城缓了缓,很慢地说:“不为什么,我在这里认识的你。”
又说:“如果当时秦澍不卖,我也会想办法买下来。”
酒保切了首歌,又回到了那首《亲爱的你》,伍佰铿锵有力地唱着:
“但是亲爱的你 请你不要忘记
忘记你说过天长地久
亲爱的你 请你不要忘记
忘记你爱我花开花落 ……”
童瞳坐在边城对面,托着腮看着他,眼睛又黑又亮。
(还有一章)
第91章 巢(2)
又过了一个月,童瞳的头发更长了些,那道细白的刀痕勉强能遮住,他们去找了同一个理发师,去剪同样的发型。
理发师问他们:“你们是兄弟吗?感情这么好,发型都要剪一样的。”
两个人都笑,童瞳问他:“你看我们长得像吗?”
理发师看了看两人:“像,轮廓都挺深的。”又指了指童瞳:“你秀气点,你是弟弟吧?”
童瞳大笑,还没来得及回话,边城抢着说:“对,他是弟弟,我是哥哥。”
童瞳都快笑呛住,好辛苦才忍着没揭穿边城,眼睛从镜子里看着边城,理发师的手在边城头上动作着,边城也从镜子里看着童瞳,说:“还不快叫哥哥,不然一会哥哥不让人给你剪头。”
童瞳盯着他笑,过了会憋着气叫了声:“哥。”
跟使坏似的。
边城前一秒还催着他叫,听到的一瞬间骤然闭了嘴,跟着难得的一丝脸红悄悄爬上了脸。
童瞳还捂着嘴在笑,满眼都是狡黠。
边城咬了咬牙,很凶狠地说:“你等着。”
晚上,俩人窝在沙发上看片子,张国荣和梁朝伟在地球的另一面,打工,扛猪肉,踢球,在狭窄的出租房里做饭,跳舞,到最后,张国荣对梁朝伟说:“黎耀辉,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但是他们没重来的机会了,巨大的蓝色瀑布无休无止地落下,消逝的感情一去不回头。
过了一会,童瞳跟边城说:“在南京的时候,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有机会跟你重新来过,一定不会做出当时的选择。”
边城吻了下他额角的伤疤:“不要一直记在心里,发生过的事情都有它的道理,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很好。”
“所以我很幸运,如果你放弃了,我们就再也不会到今天。”童瞳说。
边城却摇头:“不,你不是何宝荣,我也不是黎耀辉,我们不用重头来过。”
童瞳把头埋到边城的胸口,边城搂着他,突然在他耳边说:“我很想……再听你叫我一声。”
“什么?”童瞳一怔。
“就,今天下午在理发店你叫过的。”
童瞳蹭一下坐直了,看着边城,有些张口结舌:“你,喂,哎不能这样!”
“就一次,最后一次。”边城学会了童瞳的无赖。
童瞳瞪着他半天,突然说:“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我叫了之后,有一样东西要请你还给我。”
“什么东西?”边城也愣住了。
“等下告诉你。”童瞳说。
然后他凑近边城,一直凑到耳边,鼻息都扑到边城耳蜗里,痒痒的,边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跟着就听到低沉到满是气息的一声:“哥!”
边城只觉得半边身体瞬间就麻了,他托过童瞳的头,狠狠地吻了起来。
《Happy Together》的歌还在电视里唱着,他们在沙发上交叠着,衣衫跟人都滚到了地上。
一切停下来的时候边城又问他:“是什么东西?”
童瞳停了片刻,气息平缓过后才说:“那只戒指,还在吗?”
边城正抚着童瞳头发的手突然就顿住了,童瞳在下方看着他,不说话。
那只戒指,边城当然记得,那天很晚他回到家,家里没人,他打开灯,看到桌上那只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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