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丢下话就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禾真听见她用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对外面的人说:“是胃疼了还是眼睛疼啊?我告诉你啊,我假条开完了,你想要的话就去敲你们校长的门哈。”
医务室隔间闷的很,李呈蕴推开窗户,被风吹斜的雨水很快把他的手臂打湿。
想到房间内还有一个伤员,李呈蕴转过头看坐在病床上的禾真,他额前的碎发被撩起来,白色纱布几乎遮住他整个额头。
李呈蕴第一次看清禾真的五官,没了过长的黑发遮挡,禾真的眉眼显得很干净,还带着毫无逻辑可寻的天真。
李呈蕴不再看,他转过身,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
禾真最后一瓶点滴打完的时候,李呈蕴也看完了整轮落日,看火红色的夕阳一点点掐死在云里。
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李呈蕴和禾真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往宿舍楼走。
禾真的膝盖贴了药,走起路来很慢还有些滑稽,他忍不住偷看身边的李呈蕴,偷看了好久,才确定李呈蕴和他走的一样慢。
受伤也有受伤的好,禾真看着电梯门上两个人错落的影子,低头笑了一下。
可惜四楼很快就到了,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禾真看到站在宿舍走廊上表情复杂的周安。
禾真冲着周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周安有些僵硬地笑笑,拉着李呈蕴走到一边。
看着禾真走进宿舍,周安才看着李呈蕴,停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还记不记得……就上次你爸那个事?”
“嗯。”
李呈蕴趴在栏杆上,看着窗外长歪了的树。
“那个女的可能……我是说可能,她可能是禾真的妈妈……”
周安仔细观察李呈蕴,不想放过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但几分钟过去了,李呈蕴还是很平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知道?”
周安看着李呈蕴的侧脸,想到禾真额头上的纱布,怔了两秒,“所以你把禾真打了?”
一直保持不动的雕塑终于有了表情,周安看着李呈蕴的眼睛弯下去,手肘架在栏杆上,“沈林威和禾真换宿舍,禾真问他要了在球场穿过的那双鞋,但是转头就把鞋扔了,被沈林威发现了。”
周安听得一愣一愣的,虽说他和禾真相处不多,但怎么想也觉得禾真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这中间会不会有误会啊?”
“不会。”
李呈蕴转过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因为是我把这事告诉沈林威的。”
因为始作俑者是他,所以他不会内疚,合情合理。
第10章
走廊上橙黄色的灯光让李呈蕴的脸看起来柔和许多,周安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评判李呈蕴做法的,因为这事儿如果落到自己身上,让他每天看着小三的儿子躺在对面上铺,周安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冲上去掐死他。
但周安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其实这事儿,也不是禾真的错。”
李呈蕴笑着捋了捋头发,错落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所以我没把他怎么样啊。”
这话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先扔鞋子泄愤的人是禾真,就算论对错,李呈蕴最多也就是递了把刀子,而且还是钝刀子。
周安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
李呈蕴说。
回到宿舍的时候禾真已经上了床,他缩在床角,用被子蒙住了头。
李呈蕴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开封的棉签和碘伏,没说话,转身走去浴室洗漱。
再出来的时候周安正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李呈蕴走过去瞥了一眼,文档上一片空白。
“要不今天不开空调了吧?外面也凉快。”
周安小声说,眼睛瞟了一眼上铺,“让禾真睡个安生觉。”
李呈蕴掀开被子,无所谓道:“随便。”
宿舍的窗户紧闭着,任何声响在黑暗中都被无限放大,连偶尔打在玻璃上的雨点听起来都像是耳边的惊雷,炸的人头晕目眩。
周安在半个小时后开始打鼾,李呈蕴没有睡意,他闭着眼睛平躺,隔壁宿舍的空调外机似乎在进行合奏,乐手来自七百八十线的地下乐团。
李呈蕴翻了个身,校外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透过窗帘缝隙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眼里,李呈蕴眨了一下眼,接着微微抬起头,对上来自对面的视线。
禾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的一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李呈蕴毫无顾忌的与禾真对视,直到巨大的闪电穿过天空,禾真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接下来响起的雷声大的出奇,周安的鼾声短暂地停顿了一秒,然后长出了一口气,翻了个身继续他的美梦。
头顶上传来很轻的笑声,原本在床上蜷成一团的禾真慢吞吞的从床上坐起来,他把深灰色的薄毯披在身上,固定在额头的纱布位置偏了点,有些挡视线。
禾真抬手扯掉纱布,眼睛逐渐聚焦,但他离李呈蕴好像还是很远。
禾真往前挪到床边,两条细白的腿从被子里伸出来,穿过栏杆缝隙,悬在半空。
大部分成年的男生都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wei,但禾真却在凌晨三点披着被子在上铺一边晃腿一边冲他微微笑,好像在扮演某位不太体面的公主。
“李呈蕴。”
禾真用气声喊他,李呈蕴想装作没听见,但禾真却不思疲倦的喊。
投降来的比想象中要快,李呈蕴坐起来,冲禾真挑了挑眉。
禾真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我在叫你。”
“所以我坐起来了。”
李呈蕴说。
屋里没人说话了,红灯在李呈蕴的眼睛里转绿,李呈蕴开始觉得不耐烦,他站起来踩着拖鞋走到窗边把窗帘拉紧,要走的时候禾真又在叫他了。
声音带着哑,但又软绵绵的,禾真硬生生的把“李呈蕴”三个字念出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感觉。
李呈蕴转过头,禾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了句什么话,但李呈蕴没听清。
或许是对禾真变脸速度之快而感到好奇,李呈蕴走过去,站在他床边,问他刚刚在说什么。
“李呈蕴。”
禾真动了一下,挂在肩头的毯子顺着身体掉了下去,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腿,手臂搭在栏杆上。
“那天你为什么不来啊。”
禾真的眼圈开始泛红,看起来是真的很委屈,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禾真又说了一遍:“李呈蕴,你为什么不来啊。”
禾真的皮肤真的很白,悬在眼前的两条腿来来回回的晃,像鱼缸里不断撞击玻璃的雪鲷。
李呈蕴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一把抓住晃到他视线里的脚踝,很细,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滚烫的触感在掌心蔓延,李呈蕴松开手,抬头对上禾真的眼睛,说:“你发烧了。”
禾真的眼睛还盯着他,但却很乖巧地用手背碰了一下额头,然后点点头。
“周安,把你药箱拿出来。”
床上人的鼾声还在继续,李呈蕴站着没动,又过了几十秒,鼾声停止,面朝墙壁的周安翻了个身,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周安把床头灯按开,从柜子里翻出放在最里面的药箱搁在桌上,李呈蕴看了一眼,转回床边,换了鞋往门外走。
“你哪儿去啊?”
李呈蕴没回头,“屋里闷。”
外面的雨大到要把整个海市吞没,李呈蕴站在楼道口,看挂在树杈上的红色塑料袋被狂风吹得面目可憎,然后绕着既定轨迹不停旋转,最后成为灰蒙蒙天空中唯一一朵红色的云。
李呈蕴从小讨厌语文课,但这会儿他居然觉得自己能即兴写出一首诗,可惜大发的诗性很快被打断,周安抱着手臂从身后冒出来,站在他身边打了个寒颤,小声嘟囔道:“还他妈挺冷。”
“禾真把药吃完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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