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呈蕴点了一支烟,青蓝色烟雾盈满两个人的缝隙,他们在白烟中对视,李呈蕴笑着看他:“那倒没有,只不过你们两个的约会可能得改天。”
“萍姨今天晚上要去医院复查,顺便打胰岛素。”
李呈蕴把烟夹在指间,很轻地挑了挑眉,“你这个做儿子的不跟着去问问医生情况吗。”
李呈蕴靠着广告牌站着,夹着烟的手垂在身侧,颤颤巍巍的烟灰在看到禾真轻微皱起的眉头时落地,精准砸在砖缝之间深绿色的青苔。
出门的时候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是不是转阴的天气让李呈蕴胸口有点发堵,他低头抽了一口烟,再抬头的时候李呈蕴的眼睛又弯下去。
“不用这么看我。”
李呈蕴说,“我只不过是把你以前用在我身上的伎俩还给你。”
李呈蕴不知道禾真是怎么和袁嘉楠解释的,但按照袁嘉楠的人设,他应该会说“没关系,你妈妈的事要紧”、“下次再出来一样的”、“有什么事告诉我”
李呈蕴不再看站在科室门口的禾真,抬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得以喘息的出神时间被不断震动的手机打断,李呈蕴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按了接通。
电话那头很安静,偶尔很听到呼啸而过的车声,李项霆清了清嗓子,笑着说:“上次没见到叶乔后悔了吧?”
“我就说了,叶乔这丫头一定是你喜欢的,你叶叔叔那边有两张音乐会的票,下周四你陪着叶乔一块儿去。”
走廊上有人不小心撞倒了放药的推车,各种颜色的药瓶哗啦啦地掉在地上,顺着光洁的地面滚出去好远。
李呈蕴盯着蹲在地上捡东西的护士,安静地对着话筒开口说:“下周四是我妈的忌日。”
对面人短暂的沉默让李呈蕴找到缝隙喘息,从甄薇去世之后,他能喘息的时间确实不多。
“音乐会在晚上,你上午去看完你妈妈之后再去接叶乔……”
李项霆的声音轻下来,“而且你妈妈要是见到叶乔,也会希望你们两个能在一起。”
这个说法荒唐的让李呈蕴笑出了声,他压低身体,手肘撑着膝盖:“爸,你自己说完自己不想笑吗?我妈应该只想让我赶快下去陪她。”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需要好好活下去。”
医院走廊实在太亮,李呈蕴觉得头晕,他站起来走进楼梯间,坐在台阶上。
“你知道她有产后抑郁吗。”
李呈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让他想起以前甄薇总在家里放的那张唱片,声音尖锐,带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听起来只觉得阴郁,像甄薇一样,美丽又阴魂不散。
甄薇死后警察来家里调查,李项霆为了把舆论伤害降到最低选择避而不见,是李呈蕴开的门。
他们撬开了甄薇放在衣柜里的保险箱,除了上层放着的金条,最里面是她的病历本还有已经过期好久的药瓶。
沈听语没说错,甄薇的死他就是始作俑者,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她的死亡。
“我有带她去看,只不过她一点都不配合,她说她没问题。”
李项霆的情绪罕见地有些烦躁,自杀的前妻,再提起的时候只剩下仅有的负面情绪在瓶子里打转,而李呈蕴把瓶子打碎了。
“萍姨很可怜。”
李呈蕴平静地说,“怎么会嫁给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李呈蕴挂断了电话,顺便把手机关机扔在地上。
长时间的沉默让头顶的声控灯归于平静,李呈蕴坐在台阶上,他试图想要大口喘气,但胸口好像被塞满棉花,他做不到。
人在窒息的时候,流动的时间像是一脚油门踩到底,血液倒流,手脚发冷。
而这个时候,推开门的人成为李呈蕴人生中的唯一缓冲。
刺眼的光在水泥地面上投出长条,门打开又关上,禾真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牛皮纸袋。
禾真走进来的时候头顶的灯又亮起来,他的很提挡住大半刺眼的光,给了李呈蕴抬头的机会。
“要走了吗?”
禾真没说话,他抬起手,很轻地碰了一下李呈蕴的眼尾:“你哭了。”
禾真缓慢蹲下身,和李呈蕴平视,“需要我安慰你一下吗?”
在飞快流失的时间里,李呈蕴轻而易举想起那些他反复复盘都没能想起来的细节,他看着禾真,伸出手,很轻地搭在禾真头上。
“手感真的很像我家楼下的流浪狗。”
还是一样的对话,但是再也没有人接:那它可爱吗。
第60章
在接近凌晨一点李项霆回到家之后,父子两个大吵了一架,从来不动手的李项霆甚至把玩了小十年的手把件砸在李呈蕴身上。
李项霆坐在椅子上,红着脸看从始至终都不愿意低头的儿子,真是和甄薇一模一样。
“你总有一天会理解,就算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对于你,我绝对可以说问心无愧。”
这是李项霆在李呈蕴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李呈蕴觉得好笑,做父母的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们由着自己的想法给“优秀父母”做定义顺便打分,但却不想听做孩子的给出的任何评价。
从书房走出来,李呈蕴看到站在楼梯上的禾真,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手里端着果盘,浅橙色的哈密瓜切成方正的小块。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偷听,在对上他的视线之后,禾真飞快地说:“我妈让我端点水果上来。”
李呈蕴走过去,用盘子里的银叉扎了一块哈密瓜放进嘴里,接着含糊不清地笑着说:“还挺甜。”
禾真没说话,他看着李呈蕴把叉子重新放回盘子然后往楼下走,墙边的感应灯顺着李呈蕴的脚步一盏一盏亮起又熄灭,在快要消失在昏暗视线之前,禾真开口讲:“我有个朋友是开花店的,你妈妈喜欢什么花?”
站在水晶吊灯下的李呈蕴转过头,看着站的笔直的禾真。
从甄薇去世到现在,还会提起她的人并不多,她是独生女,外公外婆走了之后她就失去人生中的第一个家。
自杀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戏剧性,为了避免外人说闲话,甄薇的葬礼办得很简单,除去发短信悼念的,真正到场的人也并不多,除了她生前还算熟的几个生意伙伴以外,竟没有一个朋友来参加。
那个时候李呈蕴站在墓碑前看摆满一地的黄白菊花,突然想要是甄薇在天上看到这一切的话一定会一边挑眉一边冷笑:“瞧见没,人的本质就是做生意。”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句话甄薇活着的时候常挂在嘴边,那个时候他的家庭还是平静温馨,李项霆听见这话的时候也会笑着拍一拍甄薇的背,让她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甄薇讨厌菊花,但已经好久没人问过甄薇喜欢什么花了。
走过旋转楼梯,李呈蕴推开卧室门,走到桌前打开电脑,在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后把屏幕往另一边偏了偏。
禾真走过来,微微弯腰,屏幕里的亮光短暂地把他们两个人一起照亮。
屏幕里是一株浅蓝色的海棠,插在白色的矮脚瓷瓶里,相片右下角是女人涂着甲油的手指。
甄薇在植物这一方面是大众审美,喜欢俗气的红玫瑰,开得旺盛的大朵海棠,还有已经有点烂大街的尤加利叶。
禾真凑近屏幕,似乎在辨认花的品种,他认真看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就订这种。”
电子相册设置的是自动播放,三秒之后,相片自动切换到下一张,屏幕里的女人有一张很漂亮的脸,浓黑的长卷发松散地挽在脑后,有几缕掉在胸前。
“你妈妈很漂亮。”
禾真对他说。
李呈蕴的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接着落在禾真的脸上。
其实禾真的弱点有很多,比如嫁给他父亲的何萍,总是莫名其妙发散出来的善良,可能还有点沾沾自喜的小聪明,哄骗禾真上床应该很容易。
“原谅你了。”
禾真转过脸看他,眉间很轻地皱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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