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还好,一问谢澜突然觉得所有情绪都汇聚到了一个出口,皱眉道:“别问了。”
上课铃响。
窦晟低声道:“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要说啊,你这样,大家都不好受。”
“我知道了,知道了。”谢澜眉头皱得更紧,“能不能别管我。”
这话好像有些重了。
窦晟听了后愣了好一会,许久,没再吭声回到位子上。
两人之间仿佛忽然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隔阂,就像是一根刺鲠在喉咙不上不下,让人心乱如麻。
小马提前进入休假模式,放学后他们一起坐大巴车回家。
谢澜靠窗坐在里面,窦晟坐在他右侧,一路默然无语。
七点多城市夜灯初上,大巴车线路迂回,驶上一条多隧道的过江大桥。
桥上有十六条减速短隧道。车在桥面行驶,车窗外,城市霓虹映照在江面上,光线充足,车玻璃只隐隐约约映出近处谢澜的脸,片刻后大巴车驶入漆黑隧道,车里昏暗的灯光存在感一下子变强了,玻璃上又出现了他身后窦晟的脸。
窦晟的影子在玻璃上亮起的一瞬,谢澜才意识到他一直在身后看着他,但他却没有回头。
黑暗与光亮随着车子行驶而不断变换,玻璃上他和窦晟的影子也随之交错。隧道很短,隧道间的桥面间距却很长,大多数时间里,谢澜只能对着自己重叠在街景上的若有若无的影子发呆,而在那少有的隧道时间,窦晟的面容在玻璃上匆匆一现,每一次,却都在他背后安静地注视。
光线不断跳跃,不止跳了多少次后,谢澜忽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像如果不趁着下次驶入那短暂隧道时回过头,他就会错过在他身后凝视的人。
许久,大巴终于驶下江桥,灯火错落的街景连贯起来,再看不到窦晟的影子了。
谢澜再回头,窦晟也已经收回了视线。
他的心好像忽然空了一块,很难填补的那种。
赵文瑛今晚不在,两人回家后都没有提吃饭的事,也没有一起商量装行李。谢澜直接回房间去,窦晟替赵文瑛签收了一个巨大的快递,沉默着把那个箱子拖进储藏间。
谢澜独自在房间里放空了一会,不知怎的,脑海里还在不断重现刚才车上那两个影子。
他在挥霍窦晟作为一个朋友的温柔和包容。
也许他确实是病了,无非是和窦晟有过几次尴尬的肢体接触,就产生了绝对不该有的念头。而哪怕窦晟把昵称改成豆子医生,也并不能治好他的病,他只能自愈。
许久,谢澜深吸一口气,打算去和窦晟破个冰。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刚好听见隔壁房门的声响,窦晟几乎同时从里面出来。
他们相遇,都是一愣。
谢澜道:“我……接水。”
窦晟沉默了一会,“我找你。”
谢澜静止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接。
很自然的二人相处也仿佛随着他心里的鬼而变得尴尬。
窦晟走到他面前,欲言又止几次,最终还是啧了声,“我仔细思考了一路,唯一一个可能是……”
他好像有些焦虑,说到这又停下,动了动脖子。
许久才低声道:“你该不会以为刘一璇那个礼物是我送的吧?”
谢澜一呆。
他本能道:“不是你?”
窦晟眸光微动,那丝忐忑消散了,落下些无奈,但他又情不自禁地轻轻翘着嘴角,带着些少年得意。
“当然不是啊,我喜欢的不是她,花那么多钱送她礼物干什么?再说,我是那种买个贵重礼物就表白的土包子吗?”
土包子是什么包子,谢澜不懂。
但他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莫名地,他说不好此刻的感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转瞬又觉得是自己痴心妄想。
许久,他才淡声道:“身边的人,名人,小众,有不错的作品,不是她还有谁?”
窦晟没吭声,只是看着他。
许久,窦晟抬手放在了谢澜头上。
谢澜下意识想躲,但他忍住了,任由窦晟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窦晟低低问道:“题西林壁,还记得么。”
谢澜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么多日子过了,这句话应该懂了吧。”
窦晟的语气淡淡的,有些温柔。他看着谢澜愣怔的表情,又轻轻勾起唇角,“好好补一补早就留给你的功课,如果实在不会,就来问我,我教你。”
谢澜不说话了。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片刻,过了许久才开始缓缓、缓缓地流动,大概是血液流动过缓,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生成,顺着血液爬遍全身。
他脑子里很空,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抹白了一样,空洞洞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是完全不懂,是似懂非懂,和不敢笃定。
正要说什么,窦晟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窦晟神色淡定,但指尖却轻颤。谢澜看他是要点接听,手指却一下子点到了免提上。
于扉很丧很无语的声音响起。
“豆子,谢澜不在你旁边吧?有事跟你一个人说。”
周遭尴尬地沉默了几秒,窦晟挑眉,“呃……”
电话里也沉默,而后于扉用力一叹,隔着电话,都让人感受到那种疲惫和绝望。
“行吧,在就在,我本来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个糗事的,不过澜也不是大舌头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无语道:“能不能来我家救我一下?我好像无法顺利出门了,我爸要连夜把我送去看心理医生。”
谢澜大脑早已停止思考,闻言一懵,下意识出声道:“为什么??”
于扉深吸气、深吸气、再深吸气。
而后他骂了一句操,蚊子哼哼似的从牙缝里挤道:“我爸拆快递发现了我打算送给可颂的第二套汉服。”
什么?
谢澜五雷轰顶:“How come?Wha……What??”
于扉叹气,语气带着参悟人世苦痛的超脱。
“他终于想通了他那要什么有什么的儿子为何从小就郁郁寡欢。”
“他觉得我有自我性别认知障碍。”
作者有话要说:懒蛋蛋壳红红拱了拱敲键盘的手指。
求问!它急得冒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蛋在此山中!这话什么意思??
敲键盘的悠闲地捧起茶杯: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能不知道!懒蛋上蹿下跳:这么简单的诗!
敲键盘的瞟它一眼,微笑:我不知道诶,我小学没毕业。
第57章 花语
距离火车出发只有三个多小时,于扉家和车站好死不死跨越了小城的两头,而窦晟家很悲哀地在中点。
窦晟出门时直接推上了刚装好的大号行李箱。谢澜比较惨,什么都没顾得上收拾,只匆匆装了个洗漱包,背上小提琴就走。
直到站在于扉金碧辉煌的家中,他还在懵着。
懵的原因有点复杂。
一是题西林壁。
二是现在身处四幢环抱小别墅之一,下车时问窦晟哪幢是于扉家,窦晟说都是。
于扉瘫在躺椅里,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躺椅两侧立着艺术品展柜,扑面而来的富贵气息中,他仿佛一条被金钱绑架的发烂的鲱鱼。
沙发上平铺着一套云肩广袖的汉服,层层叠叠的纱与刺绣在这富丽的家中竟无半点逊色,材质还是熟悉的丝滑。
于爸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气质雍容沉稳。但他此刻十指插在发间,满目颓色。
许久,于扉长叹一声。
“爸,十几年养育恩,儿子今天跟您掏一句心窝——我,真的觉得自己是男的。我对自己的性别是有信念感的,你要实在不信,豆子来了,让他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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