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她警惕地捏紧了手,“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家?车俊呢?你们把我儿子藏哪里去了?”
车子明肩膀无意识地缩了缩,干巴巴地笑,“奶奶,你又糊涂了,我爸在医院啊。”
“胡说八道!”老太太突然发怒,一把抢下他手里盛菜的搪瓷盘墩在桌上,转身往外走,“我得去找我儿子。”
“奶奶!”车子明立刻追上去。
谢澜他们几个也跟着站起来,窦晟和戴佑赶紧跑到院门口堵着门,于扉和车子明一起拉住老太太。
没人敢用劲,都是一手虚虚地扯着她袖子,另一手抓着她的手。
老太太一回身,突然有些强硬地握住了谢澜。
谢澜一僵。
那只手很干糙,布满沟壑,但掌心是温热的。
“明明。”老太太对着谢澜颤声叮嘱,“你去把你爸爸找回来,啊,你别让这群人在家里,我看着他们不安心。”
谢澜愣了两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本能地说了句“好。”
但他很快意识到老太太的脑回路是又拐错了个弯,赶紧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手背,垂眸道:“奶奶,对不起,爸爸去学校了。”
于扉和车子明屏息瞪着他。
谢澜语气很平和,“这次我语文考得太差了,老师找我爸了。”
老太太闻言皱眉思忖了一会,“又语文不好?你从小语文就不好,你是数学好是吧?”
车子明闻言眉心一颤,扭过头去强行憋眼泪。
谢澜看他一眼,嗯了声,“我爸生气,要打我,可不可以让他今天别回来了?”
“啊?”
老太太又愣了。过好一会她忽然扭头看向于扉,“他爸要打他?”
于扉立刻点头,“是,拿了好粗一根棍子,比电线杆子还粗。”
窦晟在院门口翻了个白眼,清清嗓子道:“没那么夸张,就擀面杖那么粗。”
谢澜听不懂擀面杖是什么,他仍旧低垂着头,轻声道:“奶奶,我有点害怕,今天晚上可以去您房间里睡觉吗?”
院子里很安静,静了足足有几分钟。
这份安静让院里唯一一个声控灯泡也灭了,所有人都站在昏暗的夜色中。倚着院门站着的窦晟偏过头,在光影最晦暗的地方,看着谢澜轮廓柔和的侧脸。
谢澜握着老太太的手,轻轻拍了拍,又轻柔地抚着。
半天后,老太太终于回答道:“嗐,想睡就来睡,你爸他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亲儿子哪能这么揍?”
她说着就要抓着谢澜回屋,谢澜趁她转身时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于扉立刻往后闪,谢澜另一手抓过车子明,瞬间完成交接。
老太太牵着自己的亲孙子往屋里走,掀开门帘又扭过头来。
车子明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看清了他的脸,犹豫了一会,并没有把他手甩开。
“明明才回来啊?”她突然惊讶道:“你爸不是说你下午和同学打游戏去了吗?”
院里寂静了几秒钟。
车子明嘴角一抽,使劲咽着眼泪嗯了声。
“唉,都快考大学了,少玩那些玩意。”老太太沉叹一口气,“饿不饿?奶奶包饺子去。”
窦晟走过来平静道:“好啊,饺子馅就在冰箱里,还没调味呢,正好您来调吧。”
老太太闻言回头瞅他一眼,“豆子也来了啊,来这么多同学。等着,我给你们包去。”
她说着突然来了精神,趿着棉拖鞋风风火火地往厨房走去。
几个男生跟过去。老太太动作很麻利,调料罐在哪都知道,一会功夫就拌好了饺子馅,从柜子里掏出面板开始搓面。
“明明。”她回头招呼车子明,“冰箱里冻着你爱吃的虾仁和带子,你给奶奶拿出来。”
车子明又哽咽了,正想说什么,一张嘴,打了个巨响的嗝。
“嗝——”
憋眼泪憋的。
老太太咯咯笑了起来,“你到底饿不饿啊?”
“饿,我特别饿。”车子明赶紧去翻冰箱,“奶奶等我,跟你一起擀皮。”
“放什么罗圈屁,你能擀个鬼,回头一煮都是碎的。”老太太推搡他,“回屋写作业去,你爸呢?”
“咳。”
窦晟清了清嗓子。
车子明顿了顿,“我爸进货去了,菜场暂停营业,他得自己去Z村,然后出城高速封了,他去走小路,路上车坏了,现在在等保险公司去修车,保险公司也得走小路,反正等车修好再重新上路,再回来就要三天。”
另外三人差点没绷住乐出声,只有谢澜和老太太一起懵。
谢澜甚至怀疑自己做了段中文听力测试。
过了好半天,老太太比谢澜先绕明白了,点头道:“行啊,那你这几天都吃奶奶做的饭,可不许吃外卖。”
“好。”车子明使劲点头。
几个人长松一口气,戴佑招了招手,无关人士都从厨房里退了出来。
谢澜跟窦晟走到院里拽了两个小板凳坐,谢澜伸开腿,对着水泥地砖放空。
其实他很紧张,还得用中文临阵撒谎,他刚才舌头都打结。
“别紧张,这个病就是这样。”窦晟忽然在一旁低声道:“老年痴呆患者,每次睡醒尤其容易糊涂,但好好哄哄多半能哄好。其实老太太的病情不算是很严重的,我来十回,差不多能有个六七回她都很清醒,有时候还能跟我唠唠新闻呢。主要今天车子明说错句话,我也才反应过来,不该说是他爸住院,住院是个负面的心理暗示,老太太一紧张就更糊涂了。”
他声音很低,絮絮地说着这些,像在给谢澜解释,也像在安慰。
谢澜其实没完全听懂,他脑子空白时听力水平直线下降,隔好一会才胡乱点点头。
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揪心是有的,但也觉得有点温情。老太太思维拐弯快,一会错一会对,错的时候能指着于扉让车子明喊爷爷,对的时候又时时刻刻惦记着车子明爱吃虾仁,数学好语文差,快高考了要少打游戏。
就像谢澜的妈妈,病重时还惦记着伦敦春天风大,要他来医院时千万系条围巾,穿高领的毛衣。
“有些人真是自带疗愈功能。”窦晟忽然说。
谢澜一愣,“疗愈是什么?”
窦晟说,“就是能让其他人从不好的情绪里走出来。人吧,总会有陷入黑暗的时候,就需要有一束光,能把他们领出来,领出来就好了。”
谢澜听得好像有点明白,又有点晕。
他不太擅长分析比喻句,尤其窦晟这段话就像故意绕着什么似的,说得不清不楚。
他细品了一会才抓住关键,“那你呢,你之前陷入过黑暗吗?”
昏沉的夜色下,窦晟回头看着他的眼睛。
“有过。”他低声说。
谢澜犹豫,“那你……”
“但我是幸运的人。我遇到过光,自己也争气,慢慢地走出来了。”
“噢。”
谢澜松了口气,想到戴佑和车子明他们提过很多次,窦晟成绩一落千丈又触底反弹之类的。他其实心里好奇,但他不想问,只是觉得也许有一天窦晟会主动跟他说说,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比较好的朋友了。
也不一定,窦晟朋友多,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当很好的朋友。
但他是把窦晟当好朋友的。
谢澜叹了口气,喃喃念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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