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笔而就,拿着简略版乐谱,回到钢琴,交给钟应。
“好了,照着弹弹。”
钟应沉默接过来,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五线谱。
很好,他这才知道印刷体有多么重要,如果真的按照乐谱来弹,他首先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学好五线谱,才会看不懂天才作曲家的音符、标记。
但他依然将谱子好好摆在谱架上,坐在钢琴前,不动声色。
因为,他记得厉劲秋每一个指法,每一个转音,只要完完全全的模仿厉劲秋——
钟应弹奏出前奏。
厉劲秋嫌弃的说:“你手指怎么这么僵硬?别学我,我指关节不灵活。”
钟应放松手指,跟着弹奏了下一段旋律。
厉劲秋双手环抱,极不满意,“我在谱子上标记的十六分音符,弹快点,再快点,再快四分之一拍!对,是这样。”
钟应在厉劲秋的亲自挑剔下,顺便把他模仿的指法纠正了个彻底。
也许只有身边的厉老师,皱着眉严肃表示“这里弹得不对,应该这样那样”,钟应才意识到……
厉劲秋给他演示的时候,偷工减料!
完整版全写在没人认识的五线谱上了!
幸好,厉劲秋足够敬业,几乎手把手的教钟应,终于带着他理顺了整个曲谱。
最后一段余音渐渐消散在钢琴房,严厉的作曲家才满意道:
“你确实是个天才。你演奏曲子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情感,足够打动所有人,也足够征服音乐协会。”
虽然面前的曲谱潦草,但钟应已经大致知道了各个声部需要的旋律。
他让出了钢琴的主要位置,仰头看身边站着的厉劲秋。
“那你呢,有想到怎么给维也纳之春作曲吗?”
“当然。”
厉劲秋笑容温柔,顺势坐了下来。
他不再抗拒触碰钢琴,抬手即兴演奏。
演奏的是钟应讲述的故事,更是他深刻思考后的灵感。
钢琴的音色温和宁静,仿佛在追溯一段淹没在时光中的历史。
旋律深邃广袤如星河,和声敞亮澄澈如明月。
厉劲秋即兴演奏的乐曲寂静肃穆,宛如人们站在纪念碑前,感受凌冽的寒风,为逝者默默哀悼。
这是和钟应的作曲截然不同的思绪,又美妙的完善了钟应作曲中的哀悼与沉思。
即使厉劲秋采用了最朴素的演奏方式,乐曲也流畅得令人随着琴声回到那段历史。
钟应能够感受到他澎湃的感情。
哪怕一些转音刻意奇怪,也无可否认的是,他倾尽了自己的思绪,灌注了全部的期待。
让人在苦难深重的音乐里,见到战火中无辜的百姓,感受到失去家园、危在旦夕的沉痛。
一段旋律结束,厉劲秋低声说道:“我叫它‘凝视星空,永生铭记’。”
琴声消散之后,他又弹奏了钟应作的曲子。
“而它,则是‘同舟共济,并肩前行’。”
两个竞争对手的乐章,竟然完美的联系在了一起,各自独立,又展现出了更加宏大广博的乐思。
厉劲秋轻松的弹奏完毕,笑着看向钟应。
他说:“在我眼里,这场音乐会不应该存在竞争、更不该是什么比赛,而是维也纳之春和艺术乐团作为奥地利最优秀的乐团,携手为毛特豪森集中营死难者,送去的哀思与纪念。”
厉劲秋说自己没有天赋,在钟应眼中,他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
他对音乐的创作,超过了单纯的炫技、炫耀,而是直白坦诚的为这个世界送去善良与美好。
钟应想出声夸奖他,又默默想起了作曲家三番五次的警告。
于是,他抬起手,为厉劲秋鼓掌。
空荡的琴房,回荡着钟应认真的掌声。
厉劲秋唇齿微张,想要皱眉呵斥,又见钟应专注看他,顿时觉得哭笑不得。
“你真是……”厉劲秋找不到形容词。
“我是真心的。”钟应一脸严肃,“很认真的觉得,你做的曲子非常漂亮,弹奏的钢琴超级优雅,你是天才!”
钟应的天赋令他叹服。
可他欣赏的天才,却称赞着他这个庸才,仅仅是因为一首曲子。
厉劲秋轻哼一声,再次端起教师的严厉风范。
“不要瞎说。”他抬手捉住钟应手腕,制止了持续不断的掌声,“别鼓掌了,手不痛就来把其他声部的曲子写了,我很严格的!”
这可能是厉劲秋最快乐的作曲经历。
维也纳之春的《凝视星空》,还有艺术乐团的《同舟共济》,在琵琶与钢琴的配合下,成为了完整的乐章。
潦草而混乱的音符,清晰落在五线谱上,记录着他们的共同努力。
两位沉浸在音乐之中的悼念者,心里想到的是战争的残酷与人类的伟大。
未来还会有愿意向难民伸出援手的仁义之士,可他们再不希望出现相同的悲剧。
厉劲秋弹奏钢琴,钟应弹奏琵琶。
两个人完美的合奏结束,一向骄傲的作曲家,在琴房余韵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沮丧。
他按着琴键,发出单调的声响,由衷感慨道:“你这样的天赋,不弹钢琴太浪费了。”
钟应抱着琵琶说:“我学得很快的,你教我的钢琴,以后我有机会也可以弹。”
钟应像是一个讨老师欢心的好好学生,许下了承诺。
害得厉劲秋惜才之心爆炸,教学欲望浓厚,连平时讨厌的弹钢琴,都变成了一种独特享受。
甚至还想多教一点儿,让这位天才学生能够走向更高的平台。
“那我再教你一首,伟大的天才音乐家莫扎特的成名之作,你只要弹奏它,所有人都拜倒你脚下。”
厉劲秋满怀热情,“12 Variations on ‘Ah, vous dirai-je maman’, K.265/3.”
在钟应一脸茫然,充满好奇的视线里,厉劲秋得意地按响琴键,弹奏出人尽皆知的旋律。
“人们又叫它,小星星。”
一首莫扎特的成名曲,结束了厉劲秋的教学。
敬业的作曲家,带走了《凝视星空》的谱子,前往维也纳之春。
而钟应则拿着《同舟共济》,寻求艺术乐团的帮助,把潦草不清的乐谱,变成清晰的印刷体。
音乐协会给予的时间足够充分。
距离解放76周年纪念日还有两周的时候,他们在维也纳的音乐大厅,举办了一场内部乐评会。
音乐协会的专家评委,常年在乐报上指点江山的乐评人,还有优秀的指挥、作曲家一一列席。
樊成云和厉劲秋坐在一旁,作为艺术乐团和维也纳之春的相关者,不参与评分决定。
来得最迟的,是发起这次纪念音乐会的富商——弗利斯。
他穿着浅银色西装,正式的着装确实非常重视这场比拼。
弗利斯走进大厅,和各位专家评委致意之后,竟然径直走到了观众席的一侧。
他和樊大师礼貌握手后,径直对厉劲秋说道:“感谢厉先生愿意为毛特豪森集中营的纪念日作曲。”
“嗯?”厉劲秋对他的偏见,持续保持在暴发户上。
忽然得到了示好,厉劲秋都觉得奇怪。
“弗利斯先生听过我的乐曲?”厉劲秋偏头看他。
“是的。”弗利斯笑着与他握手,“厉先生擅长中国乐器和交响乐的结合,创作出来的乐曲我听过许多次。”
随即,弗利斯低声说道:“您的乐曲绝对是最好的,我相信大家有所判断。”
厉劲秋喜欢别人对他作曲的夸奖,然而,他不喜欢这家伙根本还没听过钟应的曲子,就来谄媚恭维。
他皱着眉冷笑,不置可否。
待在维也纳的时间,足够他弄清楚这场比赛举办的来龙去脉。
这位为富不仁的商人,一千万欧买下琵琶,准备把琵琶拆成木板。
艺术乐团强烈谴责之后,他为了找个台阶下,才说要举办纪念音乐会,还专门找到了艺术乐团的死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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