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江程他爸的脾气就能冲到为此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江程就不像他爸, 甚至和他爸是冰火两重天。
和她也不像,她的性格更懦弱一些。
江程不知道是像谁,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冷静,当年他爸出事之后,他闷声不吭地就扛起了整个家庭的担子,从不抱怨什么,也从不崩溃,他好像永远只会看向前方,不会停留在原地,更不会回首过去。
这种冷静的性格,曾一度救了江母。
因为她崩溃了。
在江程他爸跳楼自杀后,她的大脑空白了。
她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背负着那巨额的债务她和江程要怎么活下去。
她躲在屋里绝望,甚至一度冒出过荒唐的、极端的念头。
而就在她整个人如同陷入泥沼一般慌张无措,觉得自己快要被脚下的淤泥一点一点吞噬的时候,是江程走到了她的面前,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妈,别怕,还有他在。
江程替她操持了丈夫的葬礼;在她病倒后,他带她深夜打车到了医院,为她奔前赴后;身体检查结果出来,被告知有可能是癌症时,是江程紧握住她的手,没有让她再度陷入崩溃;而在最终确诊后,也是江程坚定地说,妈,病一定要治,钱我会想办法。
江母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江程的冷静感染了。
事实上,她并不是不知道,江程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冷静?坚强?聪慧?
也许吧,比起他的同龄人,江程确实如此。
然而再怎么冷静,他依旧会在看到父亲的遗体时浑身僵硬,许久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再怎么坚强,他依旧会在父亲的葬礼上长久地沉默,亦会在看到她的检查结果时脸色微微发白。
再怎么聪慧,他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又要去哪里找钱来替她治病,替他爸遗留下来的债务还款?
她都知道。
十八岁的江程,能做的事情是非常有限的。
这不是什么天马行空的小说,主角身上动不动就会降临什么奇迹,现实赤luo裸摆在他们的面前。
只是那一段节奏飞快的,发生了许多事情的时间里,她太崩溃了。
她需要留出让自己重新拼凑起来的时间,所以自私地选择忽视了这些细节,选择忘记江程也会害怕、痛苦、茫然,而这个需要想尽办法将他们家的问题一件件解决的孩子,这个肩负起了无数远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问题的孩子,本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
将近一千万的债务,她的病,江程要怎么解决?
替她将江程从这场泥沼里救出来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江书景。
江书景带他们回到了江家,告诉他们不用再担心江程他爸留下的债务,也告诉他们,她的病,他们江家一定会尽全力,找最好的医生来医治。
江书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江程肩上挑起的担子卸下了。
他得以让江程回到最轻松的状态,去参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而另一个人,则是——
江母转过头,看了眼急诊大厅之外浓重的夜色。
江程走到她的面前,瞧了眼她手边放的水杯,道:“妈,消炎药先吃了吧,还有一盒胃药回家用热水泡着吃。”
江母回过神,连忙道:“诶,好。”
她接过药丸,和水一起吞下。
江程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感受到那股高温时,眉头紧蹙。
“药都吃下去了,温度很快就会降下去的,没事。”江母温声道。
江程抿了抿唇,道:“过段时间应该要去做胃镜检查了吧?”
“对,我记着呢,你放心,”江母连忙转移了话题,问,“诶,阿程,你这几天……是和小宋先生住在一起?”
提到宋笙,江程顿了顿。
“你二叔说你最近有点事,没法回家,和朋友住在一起,那个人果然是小宋先生吧?”江母试探道。
江程沉默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让江母心情复杂了起来。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阿程,你可以坦白告诉妈妈,妈妈不会生气。”
江程转过头,幽深的目光投向了急诊大厅之外。
这种目光该如何形容?
江母缩了缩手指,又想起了七年前那时候的江程。
参加完高考,卸去了一身担子后,这个孩子每天都会来医院陪她,而她也以为他们的生活可以慢慢重回正轨。
她向江程道歉,她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长辈,那一段时间里对江程的不闻不问是她做过的最让自己感到羞愧的事情。
江程只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想这些事情。
江母便放松地以为,一切真的过去了。
接下来,她只要好好地治病,等身体好了再出去工作,努力偿还江书景替他们担负的债务……
——直到她发现,江程时常会出神。
除了每天来医院陪伴她,他好像没有了别的事情要干。
其他高考完的学生都在兴奋地查阅着每个学校的资料,挑选着未来想要就读的专业,江程拿着学校下发的高校一览表时,竟是在发呆。
她还发现这个过去虽然早熟,却从不过度思虑什么的孩子,竟然总是目光沉沉。
直到那时候,她才意识到,很多事情根本没有过去,一个家庭的剧变带来的影响哪有这么快能够消失?
而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江程恢复成以前的模样?
那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江书景的发小,名叫宋笙。
江母依稀记得,江书景把江程送去宋笙身边一周后,曾请宋笙来江家里做过客。
宋笙和江程在庭院里聊天时,江书景私底下和她说:
“……嫂子,前段时间你身体不舒服,我也没机会把话跟你说清楚,我为什么非要给江程这孩子找点事情干?因为这小子竟然一门心思想赚钱!”
“他才刚高考完,哪来的门道去赚钱?哎,嫂子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欠我人情,但是,咱们是一家人是不是?钱的事可以以后再说,你们真的别当个负担放在心上。”江书景抓着脑袋,看向窗外。
彼时,宋笙正弯腰看着庭院里江爷爷种的一盆花。
江程双手插在衣兜里,默然站在他的身后。
宋笙转过头去笑着和他说话时,江母看到,已经足足半年多没有阴云消散过的江程的脸上,露出了微怔的神色。
他抿了抿唇,和宋笙说了什么,宋笙便笑了笑,回过头去。
江程却始终凝视着那个青年的背影。
夏日炽烈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浅咖啡色的双瞳染成了一种令人难以解读的色彩。
江母心中微动,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番。
江书景说道:“我呢,刚好有个导演朋友相中了阿程,想找他拍部文艺片,讲跳舞的。宋笙跳舞非常厉害,我就让他带阿程一年,看看到时候这小子能不能派上用场。”
“嫂子你就安心治病,别担心他,宋笙会把他照顾好的。当然了,我也不是说非要让阿程混娱乐圈,我就是觉得现在得找些东西来刺激刺激他那走偏的脑子,这不手头上刚好有这资源,就让他试试看。如果回过头来他说他有其他的事情想做了,我当然也不会拦着。”
江母了解了江书景的意图,愧疚道:“我们母子俩真的太麻烦你了。”
江书景听了这话,却是扯了扯唇角,苦笑一番,喃喃道:“我只恨自己行动得还不够早。”
江家两老是老来得子才有了江书景。
江书景和江程他爸足足相差了十六岁——江程他爸当年离家出走时,江书景才十一岁,能明白什么,又能做什么?
后来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即便想做,也得寻找契机。
而这契机到来的时机,终究还是荒谬了一些。
……
此时此刻,江母心情复杂地看着江程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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