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差不齐的长度,落了满身的发丝,姜以安眼神打晃,动作稍滞,忽然失控地抬起左手,盯着那三道暗红色的疤痕,在尖锐金属碰到皮肤的刹那,克制地扔掉了剪子。
厨房有揭开了包装的泡面,调料包扔在灶台上,姜以安忘记之前是因为什么而耽搁了吃饭。他重新将壶里的水烧热,倒进纸碗拿锅盖压住,后退两步,背脊贴着沾满灰尘的砖墙,双臂交叉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耐心等待。
黑暗中,隐隐有东西在蛰伏着。姜以安的意识飘出去很远,恍惚间,他看到了曾经热烈的自己,站在聚光灯下淌着汗,通过声音,话筒,与他热爱的世界对话,拥抱鲜花与掌声。
可是现在,曾有过的辉煌,荣耀,早已化作徒劳的虚妄,他从神坛跌落沼泽,短暂到只用了一周的时间。铺天盖地的谩骂与诋毁,一句胜过千万句的赞扬,姜以安直到摔的头破血流才明白,真心善变,美好易碎,没有什么能够长久。
极度压抑的情绪导致胃里又开始反酸,面泡好了,姜以安强迫自己端起碗,刚喝进去一口热汤,翻涌而上难以遏制的恶心令他暴躁地把纸碗扣进水池,干呕数次后,用自来水潦草地漱了漱口。
他也想活的像个正常人。
姜以安晃回客厅,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窝进沙发里。月色在窗前淌了一地的银白,他望着,安静着,身体内里却任由遭受到的痛苦拉扯着他不断下沉,窒息感仿若涨潮的海水弥漫过头顶,他溺水了,他渴望呼吸。
不知从何时起,他丢了喜悦,只剩哀伤。
姜以安滑进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隙,蜷缩起身子,抱住膝盖凝视眼前的五线谱纸。最近两个月,他已经写不出曲子了,折断的铅笔,翻了毛边的纸角,涂黑的音符上染着泪水的痕迹,他伸手抚摸皱巴巴的纸面,五指用力碾压,想要把它展平,试图恢复原样。
麻木地重复着动作,倏地,姜以安攥紧手里的纸,泄愤般揉成一团,随便扔到哪里都好,只要别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算意识浑浑噩噩,他仍然清醒地明白一件事。音乐是他的全部,是还能苟延残喘下去的唯一支撑,如果他连这件事也丢弃……
姜以安用胳膊隔断外界的声音。他埋着脸,捂住耳朵,深深地将视觉与听觉藏进臂弯下,唇齿间有断断续续绝望的呢喃:“救救我吧。”
姜以安呜咽:“谁来救救我吧。”
*
铁栅栏门“吱呀”响动,噪音划破夜色,闻恪颔首与值班保安打过招呼,领着手下们回到宿舍。嘱咐段扬安顿好早已不省人事的韩晓钧,闻恪径直上楼,脱下风衣,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将门掩上。
宿舍面积很小,队员四人一间,闻恪是单独住。有时段扬嫌舍友打呼噜,磨牙齿,小孩儿睡眠又浅,三天两头抱着枕头蹭闻恪的房间,所以墙边总是摆着一张行军床。
空调开着暖风,闻恪脱掉衬衫,套一件黑背心当睡衣。洗漱完,有人敲门,闻恪应声,他没落锁,就见一脑袋小卷毛从轻启的门缝间探了进来,然后是张娃娃脸,露着稚嫩的笑容。
“老大。”段扬拎着枕头蹿进来,“借个地儿呗。”
闻恪没说话,用下巴点了点行军床:“被子在柜子里。”
段扬在一旁收拾忙活,闻恪靠在床头,单手背后,交叠的长腿搭在床沿儿边。每晚入睡前的习惯,总要听两首歌曲,他拿出手机点开本地音乐,选择专辑,目录名下方写着一行灰色的小字,姜以安-Mage乐队。
闻恪选了首《流离》,把蓝牙耳机推进耳蜗,蓝色光圈在昏暗中幽幽地散着亮。他抬眼望着窗外,立在楼前的光秃树干将视野里的星夜分割成零散几块,凝视的时间一长,眼神失焦,忽而想起刚才那盏路灯下的光景。
离开舞台的姜以安是孤独的,甚至带着些颓靡和狼狈,不动声色的样子隐忍又可怜。对视时,眼睛里分明含着某种渴望,但却隐藏的太深,让闻恪辨别不清。
不知不觉将专辑里的歌曲轮了一遍,余光中,有什么东西在来回鼓动。闻恪看向桌前的行军床,摘掉耳机唤了一声:“段扬。”
段扬的回应闷闷的:“呜,老大。”
闻恪感知到段扬的情绪,软下语气:“睡不着?”
“嗯。”段扬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只露一颗小脑瓜,鸡窝似的头发毛糙地支棱着。他盘腿坐起来,眼廓通红,吸气时带着微许鼻音,“我想我哥了。”
段扬亲哥也是一名交警,隶属景南市交警支队,曾在一次紧急任务中,为了拦截一辆运载违/禁/品的货车发生了意外。当时的段扬刚入警校,接到消息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睡衣外面套了件棉袄就往外跑,跪在天寒地冻结了冰的路面上,抱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放声痛哭。
闻恪沉默不言,他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钻心的痛无法感同身受,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放任段扬嘟囔哼唧了好一会儿,对方消停了,吸溜着鼻子瞅了眼闻恪手里亮闪闪的东西,咕哝道:“老大,你又听歌呢?”
闻恪看着他:“嗯。”
段扬:“我也想听。”
闻恪笑了:“听完你会更想哭的。”
段扬不信,接过闻恪扔来的一只耳机,放进耳朵里不出半分钟,又开始小声呜呜。清冽的嗓音干净地唱着“今夜入梦,与你相遇,愿我们未来都幸运”,声线缠绵,犹如窗外初冬的雪,纷纷扬扬落进心间。
段扬“哇”的一声:“这谁唱的好他妈治愈,老大,我要粉他!”
闻恪没回答,弯起眼角向下滑动几厘身体,盖住被子,在姜以安温柔的歌声中缓慢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4章
铅笔笔尖第九次戳断在纸面上,天亮了。手边散落着几粒安眠药,姜以安这晚没吃,让自己放空了一整夜。
墙壁被晨光染上半片金黄,冷风灌进房间,当姜以安从放空状态中恢复知觉,感觉到寒意时,四肢忽然酸软,细密疼痛顺着骨缝游遍全身。他撑住茶几站起来,一路跌撞着去关窗户,拉严窗帘,而后回到沙发上躺平,盖着自己的黑色夹克。
睡意轻浅,时钟里的分针还没走完一个圆,家里的座机响了。姜以安惧怕电话铃声,他条件反射地蹿起来,躲向沙发一角,警惕地盯着一处虚空,眼神涣散,呼吸是乱的。
私人信息被恶意曝光后,姜以安每天不堪骚扰。将手机铃声改为震动,再到静音,他无法联系朋友也查看不了工作短信,最后系统内存由于接收太多邮件和图片,负担过重直接罢工,倒是切断了一切纷扰,还给姜以安一份久违的清静。
后来他换过号,却总是忍不住浏览网络上有关他的舆论。姜以安想要坚强面对,于是没完没了地滑动屏幕,企图用不停接收的污言秽语刺激自己变得麻木。躲在客厅角落三天三夜抽完一整条烟后,他神色狰狞地跑去厨房,拿起菜刀,将手机劈成了两半。
打电话的人好像知道姜以安不会很快接听,断开后紧接着响起第二轮铃声。姜以安过了很久才爬向沙发另一侧,伸手握住听筒,暗哑开口:“谁?”
“还能是谁啊。”语气直白,却没有责备的意味,林野的嗓子像把锋利的刀,通透干脆,很耐听。早些年的演唱会上经常与姜以安换位,他试主唱,姜以安玩儿吉他。
林野问:“吃早餐没?顺路给你捎点儿。”
姜以安:“不用。”
林野:“待会儿给我开门。”
姜以安:“别麻烦。”
林野:“豆浆小笼包,油条现炸我懒得等了,挂了。”
“嘟嘟”声在耳边持续了一阵,姜以安放下电话,缩在沙发上安静地等。约莫五六分钟,楼道里传来闲散的脚步声。停在四层时,姜以安披着夹克起身走过去,透过猫眼朝外面窥视。
大冬天的,林野只穿一件薄外套,戴黑色口罩。鲜亮的纹身从袖口领口里张扬出来,收于指尾和耳后,耳骨上镶着一排密密麻麻的银色钢钉。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