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水声,闻恪先将目光扫向眼尾,然后转头,明亮视野里竖着一道窄瘦的身影。笔直的长腿,微弯的腰背,宽硕袖口下一双白细的腕子,持碗的手,认真做事的神情,他见过姜以安很多样子,唯独染着生活气的,有种别样的美感。
姜以安不确定唐突开口会不会打断闻恪的工作思路,共处的时间内,虽然没有交流,却总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不存在拘谨尴尬,一切都适然放松。
桌边有团废纸,餐巾盒旁有支圆珠笔,姜以安俯身写下四个字,不打算久留。
403的房门上贴着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工作人员的手机号,需要他提供水表数。回到家,姜以安松懈下每一根神经,他把便条放在茶几上,喝水吃药。
注意力重回自己身上,姜以安动了动鼻翼,经过拐角立柜钻进卫生间,镜子里是张泛黄的脸,额发打绺,眼廓四周有风干的泪痕,粘了汗的衣服散着一股一言难尽的气味。
想到以这副模样在别人家里待了整晚,姜以安顿觉颜面尽失。
洗完澡,潦草地吹干头发,随意扎了个小辫,姜以安在厨房自来水主管分支上找到水表,记下数字,回客厅用座机拨通便条上的电话。对方信号不好,有回音,应该是在别的单元楼忙碌,交流受阻,只依稀听见一句“发信息”。
姜以安没来得及说明自己没有手机,就算告知,估计也没人相信。他想了想,摁下林野的号码,不料“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重拨四五次,姜以安放弃了,想起之前忘记交物业费,被埋怨“请不要耽误我们的工作”,他不敢拖延,抬头望向门口,食指敲敲额角,做好决定后披上羽绒服,敏感地闻了闻味道,走到门前还是折回屋内换了件黑色夹克,习惯性将口罩戴好,却只兜在颌下。
门又一次被敲响,闻恪没想到会是姜以安。蓬松黑发揉着轻淡的柠檬香气,敞开的夹克里面是件质地柔软的高领线衣,清澈瞳眸过水般莹亮,只是目光躲闪,眼中流露出少许不自然。
姜以安用舌尖勾了下嘴唇,是闻恪熟悉的小动作,他在局促。闻恪先一步开口,问:“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姜以安抬眼,视线相撞后再移开:“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刚才我不在家,查水表的……”
一句话没说完,闻恪已经把手机解锁递了过来,姜以安接下,两年没用不免手生,盯着页面找了半天“短信”在哪儿。点开后,速度极慢地在对话框摁进去一行“四号楼六单元403”,他停顿几秒,似是在想水表上的数字,长睫眨动几下,输入718。
闻恪一直注视姜以安的动作,他高他半头,能将所有表情尽收眼底,没发觉嘴角始终勾着一抹不常有的笑意。
短信提示“已发送”,姜以安递回手机,刚要说话,单元门响,交谈声纳进楼道。约莫四五个人,临近年关大概是来串亲戚的,闻恪见姜以安转身匆匆上楼,关门声自四层传来,他收好手机退到屋内,整理好文件,准备上班。
穿一身警服路过餐桌时,闻恪偏头,桌上有张布满折痕的罚单。正面是段扬的狗爬字,写错了“违停地点”因此作废,背面的字迹清隽秀气,透着和本人一样的可爱气质。
-谢谢照顾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1章
临近中午,段扬收工归队,骑着警用摩托过蓟门桥,眼尖地望见一辆本田CRV停在超市门口的白线区外。驶近下车,拿出罚单本,看一眼时间,段扬三两笔写好一张罚单,贴在了车窗上。
刚跨上摩托,CRV亮起车头灯,“滴滴”两声,段扬下意识回头,冤家路窄,是楼上的那位“黑社会”。林野把购物袋放到车后座,抬手撕掉罚单,帽檐儿下的眉毛皱在一起,表情显得颇为不耐烦。
林野叫住段扬:“警察同志,我只是去买个菜,能不能通融一下?”
话音未落已认出段扬的脸,林野挺意外,瞅着一脑袋喜人的棕色卷毛,换作笑容补了句:“原来你真是警察啊。”
接连两次被质疑,段扬忍无可忍,脚往前荡,扳正车头滑到林野面前,瞪眼:“不通融。”
林野右手搭在车门上,模样懒散,舔了下唇钉道:“你们交警都这么没人情味儿吗?”
段扬从来不惧跟人打嘴仗:“那要看对谁了。”目光挑衅地上下一打量,“反正你不行。”
稚嫩的五官,白净的皮肤,大眼睛小嘴巴,单拎长相实在跟警察这个职业不符,林野对段扬的容貌留了几分意,不知为何,见面总想逗上两句:“对我挺‘偏心’啊?”
上挑的尾音配狡黠的眼神,不正经。段扬斜睨着他:“你仇家是不是挺多的?不是戴口罩就是戴帽子,怕别人认出来就要多行善事。”
林野挑眉,诚实道:“不瞒你说,我是个明星。”
段扬调转车头,送上白眼儿:“实不相瞒,我刚拿的影帝。”
归队后,段扬仍在心里编排林野,一路嘟囔到闻恪办公室,敲门进去,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尽管没穿警服,但能认出来是个“便衣”。
闻恪冲“便衣”颔首:“明白,我会多留心。”
“便衣”拍拍闻恪肩膀,举止亲密,似是旧识:“严队那边上级已经通知,差不多明天命令下达,我刚好路过来看看你,顺便提前告知一声。”
“便衣”转过身,段扬这才认出来,激动地喊:“谢队!”
刑侦支队队长谢戎,三年前负责一起禁毒案,与交警支队合作在“延承高速”围捕一辆运毒货车,未料,段扬亲哥当场牺牲,因司机持枪,后又导致闻恪重伤。看见段扬,谢戎欣慰笑道:“你们闻队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比原来长高不少。”
段扬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您要说我胖了呢。”
谢戎抬手揉揉段扬的头发,一脸对后辈的宠溺:“好好跟着闻队干。”
谢戎走后,段扬好奇地问:“谢队怎么来了?”
闻恪捏两下泛酸的脖颈:“提醒我们多注意可疑车辆的盘查。”
段扬警惕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恪:“他们负责的案件嫌疑人逃来了景南。”说完顿了顿,给段扬布置任务,“下午集合全体队员开展车辆盘查警务技能的训练,由指导员和训教员负责,你去通知。”
段扬应下,转身没走两步,又转了回来,食指挠挠脸蛋,讪讪地问:“老大,昨天你屋里睡的是谁啊?”
闻恪抬眼,后倾身体靠向窗台,看着一脸八卦的段扬:“一个朋友。”
“哦——”段扬拖长音节,站在原地没动。
闻恪从烟包里咬了根烟:“还有要问的?”
段扬悄悄的:“男的女的啊?”
闻恪笑了:“男的。”
“哦!”段扬放心了,不是嫂子,还能掩护他们去酒吧玩耍,闻恪不会骗人,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向来沉默以对,昨晚是他误会了。
火光随着掩合的屋门带起的风晃了晃,闻恪歪头点烟,一声清脆扣响,拇指摩挲金属火机外侧的铰链。他望向窗外,街边立着几棵梧桐,脑海不受控地念起了姜以安。
手腕内侧的伤疤,路灯下的长发,蹲在路旁的身影,握住自己的手指,留在纸上的字迹……闻恪长长地吐了口烟,青灰烟缕蜿蜒游走,盘旋浮升,藏起他渐渐温柔的神情。
下班后回宿舍的路上,环线堵车,闻恪连接手机蓝牙,选了张Mage乐队的专辑循环播放。天边是浓烈的夕阳,飞机划出一道航迹云,嫣红与雪白交织,车内环绕着姜以安的声音。
忽然电话响,是韩晓钧,闻恪摁低音量接起来:“什么事?”
韩晓钧:“闻队,我今晚就和女友坐动车回老家了。”
闻恪:“注意安全。”
韩晓钧:“您放心吧,哦对了,我刚回出租屋拿东西时,发现床柜边落了只手套,段扬说不是他的,想着可能是您的,跟您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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